吴清源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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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八幡宫，镰仓十番棋最终局开战。
　　        吴清源尝试了一次起手挂角的布局方式，但效果不佳，以木谷实141手便中盘获胜告终。
　　        棋赛结束，两人又一次兴奋地复盘，互相研究着棋局其他可能的进程，一如往昔。
　　        对手？
　　        朋友！
　　        就在这样的一片祥和之气中，曾经血光四溅的镰仓十番棋全部结束。吴清源总战绩六胜四负，其中前六局五胜一负，将木谷实降级至先相先。
　　        当今棋界的第一人，原来是吴清源！
　　        然而，两人心中都不再有遗憾——胜负已分，争夺已经结束了。
　　        棋力不到火候，木谷实输得无话可说。无碍，无妨……
　　        此时的木谷实，没有原先预想中的那样痛苦，相反，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似乎真的放下了所有的负担，真正找回了过去那个在棋盘上寻找快乐的自己了！
　　        这不是也很好吗？
　　        也许，只有吴清源这样天真的人，才能真正承受天下第一的孤独和压抑吧。既然我木谷实受不来，那又何妨让给吴清源？
　　        毕竟，享受围棋本身的快乐，探寻围棋的无限可能，这不是我当年自己寻找的棋道吗？
　　        释然了，也就不再痛苦了。有时候，失去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啊……
　　        同样是六月，吴清源与恩师濑越宪作的那局决赛也开战了。
　　        对于两个都已经无力争夺这项荣誉的人来说，这局棋与一局平常的师徒对局没有任何差别啊……
　　        173手，执黑的吴清源中盘获胜，成为了四次淘汰赛中唯一两次夺冠的棋手。
　　        濑越宪作对棋局十分满意——吴清源，你真的成长为了棋界最强者了啊。
　　        我濑越宪作的夙愿竟真的达成了，感谢上苍！
　　        第三名的争夺中，关山利一中盘击败了加藤信。
　　        就这样，四轮淘汰赛全部结束之后，关山利一以16分的成绩位列第一，加藤信15分紧随其后，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日本最强的吴清源以一分之差与决赛失之交臂。
　　        由于最终决赛参赛者早在第一轮结束就全部确定，因此本因坊争夺战最终决战六番棋早在五月份就正式开战了——关山利一和加藤信将为棋界唯一的荣誉而决战，吴清源和木谷实成为了这局决战的观战者。
　　        决赛六番棋，双方各限时13小时，不设贴目，分先对弈。
　　        对于已经五十岁的加藤信而言，这也许是他一生唯一有机会夺取的荣誉了。而对与关山利一而言，希望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这一愿望也将从此刻开始。
　　        两人的争夺，也正是新旧势力之间的最后一次决战！
　　        是上一代棋手绽放出最后的绚丽，还是新一代棋手横空出世呢？
　　        1941年5月18日，本因坊战六番棋决赛第一局，加藤信执黑中盘战胜关山利一。
　　        1941年5月27日，本因坊战六番棋决战第二局，关山利一执黑一目击败加藤信。
　　        1941年6月9日，本因坊战六番棋决战第三局，加藤信执黑一目击败关山利一。
　　        1941年6月21日，本因坊战六番棋决战第四局，关山利一执黑中盘战胜加藤信。
　　        1941年7月3日，本因坊战六番棋决战第五局，加藤信执黑十一目横扫关山利一。
　　        1941年7月15日，本因坊战六番棋决战第六局，关山利一执黑中盘战胜加藤信。
　　        六局棋结束，双方竟正好战成三比三平手！
　　        都是黑番获胜，堪称旗鼓相当的对决啊！
　　        可是，本因坊不能同时颁给两个人啊，加赛两局时间上又调整不过来……
　　        不久，日本棋院想出了最后的解决方案——由于选拔赛上的积分关山利一比加藤信多一分，因此判定第一届本因坊战冠军归属关山利一！
　　        选拔赛最后一次淘汰赛的第三名争夺战轻易输给了关山利一，加藤信也许对此肠子都悔青了——想不到那局棋才是最终决定了首届本因坊归属的关键一战啊！
　　        一分之差，上一代棋手的代表加藤信败下阵来。
　　        关山利一改号为本因坊利仙，成为了第一位实力制本因坊。
　　        铃木为次郎虽然最终没能获得多击败秀哉一次的机会，但是他的弟子成为了新的本因坊，应该算是什么仇都报了吧……
　　        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秀哉如果意识到自己让出本因坊的决定会首先便宜了仇敌的弟子，心中当作何感想……
　　        从这一届本因坊战之后，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加藤信这一批老一辈棋手正式退出了棋界最大的舞台。这个时代真正属于这些年轻一辈的棋手们了……
　　        这个棋界就交给你们了。
　　        加藤信最后一战败给关山利一之后，默默地在心底对眼前的对手说——
　　        若敢有损棋界的荣光，饶不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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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1941年12月，关西棋界的栋梁久保松胜喜代在后期手合赛对战途中因急性心律不齐病倒了。
　　        不久，这个前一年刚刚完成了多年夙愿升上了七段的天才棋手医治无效死亡。
　　        关西棋界第一人，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前田陈尔、村岛谊纪等人的启蒙恩师，高川格、田中不二男等人的精神导师，久保松胜喜代在他刚刚登上自己棋手生涯最高峰的那一刻陨落了……
　　        久保松胜喜代的葬礼上，当是日本棋界几乎所有的经营全部到场了，老朋友濑越宪作更是早已泪流满面。
　　        已经成长为一方豪强的木谷实、桥本宇太郎等人依次在恩师灵前鞠躬，四处弥漫着庄严而肃穆的气氛。
　　        从今以后，再没有一个躲在关西整天研究奇招鬼手的怪人，也在没有一个每逢手合赛就带着一众少年风尘仆仆从关西往东京赶路的中年人了。
　　        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心中一阵阵的凄凉。
　　        本因坊秀哉不在了，久保松胜喜代也不在了，过不久就该轮到我们俩了吧。
　　        棋界变得真快啊，当年在关西和久保松彻夜闲聊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呢，第一次见到羞涩的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的那份兴奋感似乎至今都没有完全退去……
　　        可如今，久保松这个奇人却已经与我们阴阳相隔，去天国找昔日的小岸壮二再战去了。
　　        有了新布局，小岸壮二大概下不过久保松吧……
　　        濑越宪作苦笑着想到……
　　        他抬起眼睛，看到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吴清源、木谷实等人，沉默不语。
　　        棋界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今的一切都让人感到那么的不熟悉，让濑越宪作不得不开始承认自己正在慢慢被历史的洪流淹没，淘汰了……
　　        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从我们出生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总有一天，我们是会被历史淘汰的。
　　        秀哉离开了，久保松也离开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们呢？
　　        濑越宪作仰望苍穹，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不久，他想到——总有一天，吴清源和木谷实也会老去的吧……
　　        那时，谁会淘汰他们呢？又会是怎样的一股洪流淘汰了他们呢？还会有新的新布局出现吗？
　　        未来的棋界，会是怎样的一个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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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围棋有很多术语，脱胎于战争或武术，形容棋盘上的处境是十分形象的，比如镇，挖，刺，顶，侵消，滚打等等。
这些围棋术语大多气势惊人，犹如在军阵之上，敌我对战一般。
然而，却有那么一个术语，听起来偏偏显得那么悲伤——孤子。
层层敌阵之中，一个孤零零的小兵环视周边，无边无尽却望不见生路。一旦战局不利，它就会变成弃子。它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将会如何，却坚定地矗立在敌阵之中，毫无惧色。
因为只要它还存在，敌军就如鲠在喉，不敢大意！
有时，它会幻化做一座坚固的军阵，彻底击溃敌军的意志，令敌人就此投降。然而有的时候，他又毅然拔剑面向死亡，将所有敌军吸引到自己这里，以自己的败亡换来全局的胜利！
悲壮，而且豪迈，就像一个骄傲的武士，即使面对无边无际的敌人，战死前也要仰天长啸！
对于这样的壮士，棋士们给了他们一个这样忧伤的名字——孤子。
孤独，但顽强地矗立着；一旦失去了价值，就会立刻遭到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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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40年末，镰仓十番棋刚刚结束，《读卖新闻》报社正在野心勃勃地开始策划下一次擂争大战之时，他们迎来了一个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客人——
自院社争霸战之后平静了十多年的棋正社总帅雁金准一来到了正力松太郎面前！
　　        此时的雁金准一已经六十二岁，当年意气风发向秀哉挑战寻仇，却在一场惊世骇俗的杀棋决战之后败下阵来的混战之雄如今早已经散尽了昔日的锐气，成为了一个祥和的老头子。乍一看，也许谁也无法想象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前辈当年竟曾经是一个先后愤而离开方圆社、本因坊和日本棋院的叛逆之子！
　　        面对着这个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客人，正力松太郎迟迟无法猜出雁金准一此行的用意。
　　        毕竟，棋正社如今的影响力远远不能和如日中天的日本棋院相提并论，顶多也只能算是个民间围棋社而已。即使贵为棋正社总帅，但雁金准一确实已经过气了啊……
　　        说得不好听一些，对于如今的雁金准一来说，与他相关而又能再次吸引棋迷的关注的信息恐怕就只有他的死讯了。
　　        “正力社长，吴清源把木谷实降级，这件事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闲聊之中，雁金准一不经意地说道。
　　        “是啊。”正力松太郎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他在等待着雁金准一表明自己的来意。
　　        “按照现在的棋份，吴清源把最强的七段棋手木谷实降级了，吴清源该算得上是比木谷实高一段的棋手了吧。”雁金准一继续说道，“按照日本棋界的传统，既然吴清源已经在九死一生的争棋之中证明了自己，那他理应被升为八段了吧。”
　　        正力松太郎苦笑。
　　        “这是不可能的啊，假如吴清源升为现在唯一的八段棋手，名人之位就在他的眼前了。吴清源不是日本人，怎么能让他来做日本的名人呢？”
　　        雁金准一狡黠地笑了。
　　        “正力社长，假如吴清源升段，他真的是当今棋界唯一的八段吗？”
　　        正力松太郎一愣：日本棋院如今确实没有一名八段啊，雁金准一这么说的意思是……
　　        不久，正力松太郎就恍然大悟了——雁金准一在棋正社不是有八段头衔吗！
　　        也就是说，在雁金准一看来，他才是当今棋界的第一人！
　　        这也太滑稽了——棋正社的段位不值钱啊，就好像你不能自封为国家大总理一样，自己把自己封了个八段是没有意义的啊。
　　        看到正力松太郎半天不回话，雁金准一又多问了一句……
　　        “吴清源如今如日中天，报社大概不会放下这块金砖吧。不知道正力社长打算去哪里再寻找吴清源的下一个对手呢？”雁金准一问道，“不要忘记了，吴清源现在已经有八段的棋力了……”
　　        正力松太郎已经猜到了雁金准一的用意了，他只等着雁金准一自己把话说出来。
　　        “雁金先生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呢？”
　　        雁金准一静静地看着正力松太郎。
　　        “人选似乎只有一个——当今棋界真正具有八段资格的人。”雁金准一坚定地说，“我雁金准一是当今棋界唯一可以分先与吴清源下十番棋的人！”
　　        雁金准一铿锵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响着。
　　        正力松太郎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不久，正力松太郎为雁金准一向日本棋院递交了战书：棋正社总帅，雁金准一八段代表棋正社向日本棋院最强者吴清源挑战，以决出日本棋界真正的至尊棋士！
　　        自从院社争霸战之后一直处在半隐退状态的雁金准一要复出了！
　　        他要挑战吴清源！
　　        这下子，日本棋院处在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地位。
　　        如果最终吴清源赢了，那吴清源就真的是赢遍了如今的日本棋院各路豪强，真的成了日本第一人！
　　        如果吴清源输了，那就是雁金准一的棋正社羞辱了日本棋院！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日本棋院无法接受的！
　　        这种情况下，日本棋院能想出的唯一的解决办法也就摆在眼前了——避战！
　　        这一战不能开打，因为不管谁胜谁败对日本棋院都没有好处。
　　        为了以免棋迷当中出现日本棋院害怕棋正社挑战，秀哉死后日本棋院再无强者的言论，这次避战必须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行。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这个借口：雁金准一提出要与吴清源分先对弈决出胜负！
　　        注意，棋份是分先。
　　        这就涉及到了段位问题，而段位问题是可以大作文章的。
　　        很快，日本棋院就提出了这样的避战理由：雁金准一的八段段位没有法定效力，无资格分先挑战吴清源。
　　        根据日本棋院的说法，棋正社乱发段位证是有传统的，当年为了让野泽竹朝助阵，轻率地给野泽竹朝连升了两段；雁金准一这个八段也很荒唐，升段的时候都没知会日本棋院一声，当了多少年名义上的八段都没人搭理。
　　        另外，众所周知，所谓棋正社其实就是一帮日本棋院的叛徒，院社之间从来就没有和解过。宿怨作祟，日本棋院拒战也合情合理。
　　        如果把这些名义上的话全都去掉，日本棋院的回复其实很简单，就一句话：就凭你也跑来挑战，一边凉快去！
　　        这可大大伤了雁金准一的自尊心——好歹当年我也曾经是日本棋界最受瞩目的高手之一啊，连恩师秀荣名人都对我赞不绝口，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想挑战竟然都被喊作没有资格！
　　        这口气可怎么忍得下去！
　　        于是，愤愤不平的雁金准一立刻去找棋正社的军师高部道平，请向来人脉广泛的高部道平帮忙想想办法。
　　        当年曾经杀得中国棋手闻风丧胆的高部道平如今也已经是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头子了，别说去给雁金准一出气，能正正经经把最后这点日子平安熬过去就很不容易了……
　　        对雁金准一的求战，高部道平只能苦笑。
　　        雁金君，看看自己这把老骨头吧，棋子都快拿不稳了还跑去找人争棋，何必呢。
　　        何况，以如今棋正社这点力量，要如何对抗日本棋院？人家捏死咱们也就是动动手指头，连滴汗都流不出来。
　　        算了吧，雁金君，咱们已经不是那个热血方刚的年纪了。若强行求战，只会是自取其辱……
　　        然而雁金准一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如今秀哉已死，当年曾经与秀哉争霸的我已经是如今棋界的第一长老，资格远在濑越宪作等人之上。当年在裨圣会，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这些人见了我都要恭敬地喊一声老前辈！
　　        身为当今棋界第一长老，却要老死在这个没人理会的小棋社里，当年意气风发争夺本因坊的雁金准一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最终，棋正社的两大支柱为此大吵了一架。
　　        棋正社的末日就随着这一场争执来临了……
　　        高部君，我知道自己这把年纪已经再没能耐去争什么胜负了，但是这是我身为一个棋手最后的骄傲啊！这将是我这一生的最后一场大战，请你原谅……
　　        雁金君，你会输！你会输得一败涂地，你会输掉你这辈子的名声！你什么也赢不来！
　　        那又如何？难道因为怕输就不下棋了吗！
　　        高部道平默然——他知道这么想是错的，但是这确实就是他自己的想法。
　　        赢不了的棋，不要去下，那将是自取其辱啊。
　　        但雁金准一看来，明知不可胜也要一试，这才是真正的棋士……
　　        1941年，雁金准一毅然脱离棋正社，重新组建了一个名叫“琼韵社”的新棋社。总帅一声号令，棋正社大半精英都随雁金准一而去，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高部道平继续坚守在破败的棋正社。
　　        年近六旬的高部道平看着如今空荡荡的棋正社，感到了无尽的落寞。
　　        当年五大高手齐齐退出日本棋院，立志与棋院分庭抗礼，多么意气风发，多么豪情万丈。棋正社一时之内风头何其强劲，气势何其壮阔。
　　        随后，铃木为次郎和加藤信率先离去，小野田千代太郎也随之叛逃，如今雁金准一也离开了，当年五大高手棋盘边论道的风光景象已经彻底远去了。
　　        我高部道平一人，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看着空荡荡的棋正社大楼，回想着十多年前棋正社成立之时的风光，不禁恍如隔世。
　　        雁金君，祝你好运吧。但是你我都知道，我们的时代早就结束了……
　　        雁金准一创立琼韵社之后，第一时间向日本棋院第二次递交了战书。这一次，仍然是指名要向吴清源挑战擂争十番棋！
　　        针对日本棋院上一次的拒战理由，雁金准一进行了强有力的反驳：你不是说棋正社的八段头衔没有价值吗，不是说由于棋院与棋正社有矛盾所以拒战吗？
　　        我雁金准一现在已经不再是棋正社主将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敢应战？
　　        正力松太郎抓住时机，开始在舆论上进行强势的宣传，大致内容是雁金准一以棋界第一长老的身份，只求与吴清源进行一次巅峰之战，甚至为此不惜放弃棋正社总帅的地位，日本棋院若不应战便是太过懦弱而无情了！
　　        这么一顿宣传下来，日本棋院终于没办法再避战了。经过无数次商议，日本棋院终于正式同意吴清源出战。
　　        棋界第一长老与棋界第一新锐的擂争十番棋终于得以成行！
　　        关于比赛的时间限制上，《读卖新闻》最终定为了双方各十六个小时，三天内终局，棋份为分先，升降规则仍然是净胜四局将对方降级。
　　        1941年8月5日，镰仓读卖海道场，吴清源对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终于开战了。
　　        面对着比自己年轻了数十岁的新晋棋界至尊吴清源，雁金准一隐隐约约想到了当年那个名叫田村保寿的瘦弱少年。
　　        那股王者的气势实在像极了！
　　        雁金准一几乎十几年没有与顶尖高手过招了，长年的教棋生涯使得他的棋招几乎丧失了往日的凌厉，整盘棋难以发挥。
　　        不久，吴清源执白中盘获胜。
　　        雁金准一首战就在黑番局败退了！
　　        雁金准一静静地品味着这一局失败。
　　        即使是当年面对秀哉，甚至秀荣，自己也未曾被限制得如此厉害啊。难道自己真的已经退化到如此地步了？
　　        还是说，如今的吴清源，棋力已经不在当年的秀荣，秀哉之下了！
　　        下一局，我必定要尽全力试一试吴清源的棋力！
　　        当年10月1日，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第二局开战！
　　        这一局，雁金准一一改上一局的低迷，从一开局就与吴清源的黑子展开了激烈的贴身肉搏战！向来以行棋轻灵，步调迅速，注重行棋效率著称的吴清源在雁金准一的贴身缠斗下明显不适应，很快陷入了苦战。棋赛进行到第三天双方仍然紧紧缠斗绞杀在一起，胜负难定。
　　        雁金准一感到了十多年没有过的兴奋——是的，这才是我想看到的争棋之局！
　　        雁金准一苍老的脸上终于开始显现出多年未见的因苦思流下的汗水，口中沉重地喘着粗气，几乎难以坚持。但是这正是让雁金准一热血沸腾的棋局啊！
　　        吴清源震撼于老将的超强计算力，几乎要感到绝望。
　　        不愧是连当年的秀荣名人都赞不绝口的奇才！
　　        如果继续战斗下去，恐怕这一局将会成为白棋的名局而被载入史册吧。
　　        然而，年迈的雁金准一终究没能撑到最后——白208手，致命败着出现！
　　        吴清源抓住机会，一举逆转局势，最终六目获胜！
　　        一场血战，终于败在了一步昏手上，可怜可叹啊……
　　        但雁金准一毫不失望——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棋局啊！
　　        吴清源，我们的胜负真正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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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7日，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第三局开战，雁金准一执黑四目获胜。
　　        1942年2月25日，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第四局开战，吴清源执黑三目获胜。
　　        1942年5月2日，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第五局开战，吴清源执白中盘获胜。
　　        这第五局棋，吴清源下得精妙异常，雁金准一堪称是完败。至此，吴清源四胜一负，下一局若再胜就将把雁金准一降级了！
　　        而且下一局是吴清源执黑！
　　        雁金准一面对着吴清源，几乎完全没有对策，胜负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可怕，太可怕了。即使当年的秀荣师父，也未曾把我雁金准一杀得如此狼狈啊！
　　        吴清源，你简直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这场十番棋的进程，又一次大大出乎了正力松太郎的预料。按照正力松太郎的计划，这一战只要雁金准一不被降级，就可以对外宣称雁金准一的八段是达到了日本棋院水平的，雁金准一就可以重回棋界的中心了——那时候，《读卖新闻》的手中将多出一块新的金砖！
　　        而如今雁金准一一溃千里，若真的让吴清源把雁金准一下到降级，雁金准一一世的英名就将毁于一旦了！
　　        毕竟，吴清源名以上只是一个七段啊！
　　        第五局结束后不久，正力松太郎找到了雁金准一。
　　        “雁金老前辈，十番棋还要下下去吗？”正力松太郎静静地问道。
　　        雁金准一默然良久。
　　        吴清源才28岁，还有无尽的提升空间，而我雁金准一早已是老朽无力了。莫非真如高部道平所说，我这次求战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我这次求战，莫非真的太过仓促了？难道我真的已经无力在棋界巅峰上争夺了？
　　        这时候，雁金准一却想到了自己的老仇人——田村保寿，你与这帮年轻人争了二十多年，你是如何挺过来的啊……
　　        也许，最终你也还是累了吧。
　　        是啊，我一生中第一次理解了你——我也累了，我也倦了，我也老了……
　　        不知过了多久，雁金准一才终于回答了正力松太郎。
　　        “我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争棋这种事情，我力不从心了……”
　　        正力松太郎听完，默默地走了。
　　        吴清源与雁金准一分先十番棋，最终仅赛五局，吴清源四胜一负。由于担心雁金准一名誉受损，主办方临时撤销了这次十番棋。
　　        然而，当所有人都看向获胜的吴清源时，雁金准一却默默承受着孤寂。终有一天，他又找到了独自坚守着棋正社的高部道平。
　　        棋正社已经人丁稀少，难以为继了。
　　        看到昔日的战友再次来到自己面前，高部道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这第一句话是雁金准一说出来的。
　　        “高部君，你又说对了。”雁金准一笑道，“你每次都是对的……”
　　        高部道平也笑了。
　　        “不，雁金君，这一次是你对了。”
　　        雁金准一不解。
　　        “可这次十番棋，我输了啊……”
　　        高部道平苍老的笑声再次响起。
　　        “敢于求战，这才是真正的棋士啊。你没有错，你若不去挑战，就不是雁金君了……”
　　        雁金准一沉默良久。
　　        “可我最终也没敢下完这十局棋啊……”雁金准一叹道。
　　        高部道平收起了笑容。
　　        “临阵退缩，这也没有错。”高部道平回答，“毕竟，雁金君也会老的啊……”
　　        不久，两人再次笑了起来。
　　        在空无一人的棋正社大楼里，两个苍老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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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二
　　        1941年12月，当吴清源正与雁金准一奋力争棋的时候，地球的另一端发生了一件举世震惊的事件。
　　        12月7日，日本海军空袭珍珠港，美国太平洋舰队遭受惨重损失。
　　        12月8日，美国对日本宣战。
　　        太平洋战争就此爆发！
　　        就这样，日本陷入了进入二战时期以来敌人最多的时候，战争成为了日本各界的主旋律。
　　        不久，征兵的命令传到了棋界。
　　        吴清源的师兄弟，井上一郎被迫应征入伍。
　　        在刚入伍的时候，长官问井上一郎：有什么要求吗，什么都可以提。
　　        井上一郎十分高兴，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体恤下属的长官，于是兴高采烈地答道：希望能尽快分配到一个舒服一点的地方去……
　　        长官问你，是希望听到你有志气的回答，最好能够表示一下绝对服从长官，对于军营没有任何意见——大多数情况下，领导问你有没有什么意见的时候都是希望你回答什么意见都没有的……
　　        井上一郎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分配去了最前线。不久，井上一郎在军营中患上重病，战后不久便因此病逝了。
　　        木谷实门下的大弟子武久势士也被强制应征入伍了。作为木谷实有生以来收下的第一个弟子，武久势士从1933年开始就成为了木谷实悉心栽培的对象，1937年木谷道场开创之后更是成为了恩师木谷实最得力的助手。在成为院生之后，武久也曾经是日本棋院当中十分受人瞩目的新星。
　　        然而，22岁时武久就被征调去了中国，整整五年之后才回来。五年远离围棋的时光之后，武久势士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年的棋感了，只好就此放弃了围棋之路。这就是木谷实门下大弟子最终的遭遇。
　　        对于吴清源来说，这也不是一段他愿意回忆的时光。
　　        1942年，天真地相信了日本政府宣传的所谓“大东亚共荣”理论，真心认为日本发动战争是为了帮助全亚洲共同发展的吴清源亲身来到了中国南京汪精卫政权的统治区慰问日本军队。就在那时，他在所住宿的饭店墙上看到了那句令他终生难忘的标语：杀死夷化汉奸吴清源。
　　        对此，一贯天真的吴清源也感受到了刻骨的痛苦。
　　        平心而论，幼稚到轻易误信日军宣传以及对战争本质极度缺乏认知能力是吴清源不可逃避的性格缺陷，他日后因此受到的一切争议也很难说他完全不用负责任。在那个年代，有人在饭店上写这样的话语是不应该被指责的——相反，如果没有人做这些事，中国早就亡了。
　　        但是，过了那个年代，还回过头来指责吴清源的这一行为，就是在有些矫枉过正了——吴清源毕竟一辈子没拿过枪啊……
　　        就在这样的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日本棋院艰难地维持着运转。到1943年，不仅手合赛时间安排变得越来越混乱，每一期手合赛场次也越来越少，甚至参加手合赛的棋手人数也逐年减退了！
　　        战时纸张也成了战备品，报社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需要花费大量版面去报道的围棋比赛究竟还有多少报道价值了。
　　        尽管如此，围棋界仍然没有完全停止运转。
　　        1942年，吴清源、木谷实、濑越宪作等五名七段棋手被同时升为八段。
　　        自日本棋院成立以来，其名下终于拥有了八段棋手！
　　        而其中木谷实和吴清源毫无疑问是最有资格获此殊荣的两个人。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1941年，在升到五段仅仅两年之后，年轻的藤泽库之助以火箭般的速度升到了六段！
　　        也许有人无法想象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么我们这样来做一个比较吧。
　　        假设现在有一支足球队，刚刚升上上一级的联赛。但是作为一支升班马，他居然把这个级别的球队赢了个遍，然后升到了上一级别。随后又把上一级的球队再次赢个遍，再升上一级！
　　        足球联赛中升级理论上的最短时间是一年，但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堪称奇迹。
　　        在当时的日本棋院，从五段升到六段的理论最短时间是多少呢？
　　        两年！
　　        藤泽库之助几乎是按照理论上唯一的最快升段路线前进着，他办到了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更可怕的是，他从入段以来从未停止过这个奇迹，一直沿着那条仅仅存在于理论当中的升段路线前进着！
　　        看上去，藤泽库之助简直像是从一出生就具有了顶尖棋力！
　　        在渐渐因战局而显得萧条的《读卖新闻》报社（主要是因为纸张供应不足所以显得比较难以维持）苦苦寻找着新的盈利点的时候，藤泽库之助的崛起让他们看到了一线生机——吴清源，又为你找到新的对手了！
　　        但是，给藤泽库之助设计番棋战有一个别人根本不可能遇到的问题存在……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吴清源与木谷实的第一次分先十番棋最后只下了六局就匆匆结束了，因为木谷实升段，两人之间也就出现了段位差，没法继续分先对弈了。
　　        通常争棋都是要拖很长时间的，因为参加争棋的棋手还有别的比赛要参加。在时长普遍为两年左右的争棋赛上，双方段位相对稳定是十分必要的，否则赛制没法制定啊。
　　        然而，藤泽库之助是当是日本棋界唯一一个无法稳定段位的棋手——别看他现在才刚刚升到六段，说不定过两年就七段了！
　　        除非升到九段，否则这小子就是个段位不稳定份子啊……
　　        这下子可让《读卖新闻》为难了。要是下到一半藤泽库之助升段了那就太麻烦了啊……
　　        这也正是吴清源所担心的——藤泽库之助分明已经具有了七段棋力了啊，甚至说不定可以和自己分先对弈了！
　　        这种情况下，要跟藤泽库之助下定先十番棋，实在太恐怖了……
　　        另外，当时的藤泽库之助是全日本执黑子最强的棋手，其简朴坚实但是攻击性十足的招法常常令对手完全无暇施展才华就将对手杀得大败。任何一名棋手，面对藤泽库之助的黑棋都会感到惊恐，甚至吴清源也在1942年的升段赛中两次败给了执黑子的藤泽库之助。
　　        可以说拿黑棋的藤泽库之助是那个时期日本棋院内最可怕的对手！
　　        吴清源原本以为，按照当时的情况，应当是所有人都不大看好这次十番棋成行的，毕竟有太多的问题没法解决，而且对吴清源也明显不大公平。
　　        但是，出乎吴清源意料的是，日本棋院对这次十番棋十分积极！
　　        其实这也是当然的——吴清源刚刚先后在两次十番棋大战中横扫日本棋界两大高手，剩下的顶尖高手面对吴清源无人敢应战，如果不找个人好好杀杀吴清源的威风，今后的日本棋界就难以在吴清源面前抬起头来了！
　　        甚至，如果藤泽库之助能将吴清源降级，那么将来吴清源想做名人就十分棘手了！
　　        这正是日本棋院期待看到的——毕竟，现在的日本棋界确实找不出一个能和吴清源分先对弈的八段棋手啊……
　　        势如破竹的千古奇才藤泽库之助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被日本棋院赋予了阻击吴清源重任的人！
　　        此时的藤泽库之助，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个人像他这样飞速地升段，甚至年仅22岁就高居六段，虎视七段头衔！这样的罕见天赋，只能让人联想到当年的两大棋圣道策和秀策了！
　　        藤泽库之助，下一代棋圣？
　　        最终，这次十番棋决定以定先棋份进行，即使藤泽库之助日后升段也保持定先对弈形势直至十番棋全部结束。
　　        1942年底，这次十番棋正式开战了。
　　        然而，等到棋局开战，正力松太郎连眼泪都快流干了……
　　        当时日本正处在太平洋战争的困难时期，国土资源极度有限的日本为了应付战争，本土的东西能榨的几乎全部榨干了，其中当然包括纸张。由于供应有限，每份报纸都只有区区两三张纸，甚至有的时候只有一张纸！
　　        就这几张纸，大量版面还要留给政治和军事新闻……
　　        但是纸虽然少了，新闻量可一点没见减少啊，相反还疑问战争的缘故大大增加了，于是大家可以想象报社唯一可行的办法了——缩小字体，节约空间！
　　        于是，那个时期日本的报纸，几乎都是蚊子字，要拿着放大镜看才能看得清楚。新闻用字写，拿个放大镜看得差不多也就行了，可是棋谱不行啊！密密麻麻的黑子白子上还要标注手数，稍微视力差一点的看个五分钟就眼花了！
　　        这棋谱还怎么登？登完谁还看！
　　        正力社长几乎是含着眼泪留着血坚持把这次十番棋登下去了。
　　        抛开这些政治因素不谈，其实这次十番棋的争夺是相当激烈的，堪称是吴清源十番棋史上最难分高下的一次争夺！
　　        1942年12月27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一局，藤泽库之助执黑三目获胜，吴清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十番棋中遭遇开赛失利！
　　        1943年2月25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二局，吴清源执白在被提去了23个棋子的情况下竟仍然获得了中盘胜，令藤泽库之助惊诧不已。
　　        1943年4月，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三局，藤泽库之助再次以三目优势又超出一局。
　　        1943年6月2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四局，此时藤泽库之助已经凭借那直线升段的独特本领升到了七段，但棋赛仍然是定先对弈，吴清源执白以四目优势再扳回一局。
　　        1943年9月10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五局，吴清源执白再次中盘获胜，第一次将总比分超出！
　　        1943年11月9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六局，藤泽库之助又一次以三目优势取胜，将总比分扳平。
　　        1944年2月19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七局，吴清源竟再次取得中盘胜！
　　        至此，吴清源已经绝不可能遭到降级了！
　　        面对着藤泽库之助那无敌的黑棋，吴清源丝毫不落下风，即使在定先局也能抑制住横扫手合赛的藤泽库之助七段，堪称是已经具有了九段的棋力了！
　　        这下子日本棋院反而陷入了纠结当中——按照吴清源对阵七段棋手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的战绩，该给吴清源授予名人头衔了……
　　        然而，日本棋院有着充足的理由回避这个问题……
　　        这局棋战罢之后，吴清源终于也收到了棋界谈之色变的入伍通知书。
　　        这实在太荒唐了，吴清源虽然是加入了日本国籍，可他毕竟是中国人啊——给一个中国人发征兵书进日本军队，这不是很滑稽吗？
　　        然而，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当时的日本战局何其不利。
　　        对于吴清源来说，这可是戳中了心中最痛的地方了。
　　        “杀死夷化汉奸吴清源”几个血淋漓的大字还紧紧贴在吴清源的心口上呢！如果万一进入了日本军队，家乡的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怀着坎坷的心情，吴清源去进行了入伍前的体检。一顿检查下来，吴清源收获了任何时候参加体检都固定的答复：体质极差，不能用……
　　        体质太差？那就是不用入伍了！
　　        吴清源兴高采烈，飞奔回家，第一次为自己瘦弱的身子庆幸。
　　        这个破身子救了吴清源一命啊！
　　        不久，吴清源得知：藤泽库之助也收到了入伍通知书……
　　        打仗，打仗，就知道打仗……
　　        打来打去有那么重要吗！
　　        吴清源在心底默默地埋怨着，暗暗可惜自己与藤泽库之助只怕没有机会分出胜负了。
　　        藤泽库之助与吴清源不同，从小身体强壮，又正值壮年，怎么看都不会因为身体原因被拒的……
　　        然而，5月，藤泽库之助再次出现在了吴清源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藤泽库之助竟然想办法逃离了兵役！
　　        对此，吴清源感到十分震惊。
　　        在这时的日本，故意逃脱兵役是十分危险的啊！
　　        然而，藤泽库之助毫不在意。
　　        吴先生，跟打仗比起来，围棋更重要……
　　        藤泽库之助静静地说。
　　        1944年5月13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八局，藤泽库之助以浩瀚的二连星首次中盘击败吴清源。
　　        1944年7月19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九局，藤泽库之助再次中盘获胜。
　　        1944年9月1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定先十番棋第十局，藤泽库之助连续第三局中盘胜！
　　        在日本军队被逼得处处退缩战线而日本国内人心惶惶之时，两人奋力将这次十番棋弈完。在战乱中无心恋战的吴清源惨遭三连败，每一局都是中盘告负。然而，在这三场失利中，吴清源看到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比起战争来，围棋更重要……
　　        1942年至1944年，吴清源与藤泽库之助第一次十番棋大战，吴清源四胜六负，无升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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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三
　　        1943年3月，第二期“本因坊挑战者决定战”最后一战，在循环圈中分列第一和第二的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不期而遇。这一战获胜的一方将获得向现任本因坊关山利一挑战的权力！
　　        刚刚从镰仓十番棋的惨败中恢复过来的木谷实急需一个头衔来证明自己，而桥本宇太郎面对着一个堪称宿敌的对手，也绝不会退让半分。任何时候，桥本宇太郎与木谷实的战斗都是紧张至极点的激斗！
　　        最终，这至关重要的一局中，桥本宇太郎执白三目半获胜！
　　        这一局棋，彻底改变了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一生的运势。这局棋之前，木谷实一直是日本最富盛名、战绩最出色的棋手之一，无论何时都是锦标赛夺冠的最大热门；而桥本宇太郎一直生活在木谷实和吴清源的阴影之下，天才之名渐渐显得黯淡无光，缓缓地被人们遗忘着。但这局棋之后，木谷实开启了他人生中漫长而又充满着遗憾的后半生，一步一步从围棋界最巅峰的神坛上走了下来；而桥本宇太郎迎来了他围棋生涯中堪称最重大的一次转机——向关山利一本因坊挑战，争夺第二期本因坊的荣誉！
　　        作为昔日的新布局战将，一直隐藏在木谷实和吴清源光芒之下的桥本宇太郎终于走到了这个舞台的聚光处……
　　        1943年5月，第二期本因坊战第一局，桥本宇太郎执黑中盘战胜关山利一！
　　        这局棋，桥本宇太郎轻快精妙的棋风与关山利一的朴实严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看成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棋路之间的一场胜负争夺。棋行到了后半盘，桥本宇太郎越走越顺手，而关山利一却屡屡失着，缺少迫力，最终葬送了全局。
　　        但这一局很难说就是屡屡在手合赛上统治全年的关山利一棋力上输给了桥本宇太郎——实际情况是，关山利一在这个时候患了重病，难以治愈，因此大大地影响了自己的状态。
　　        七月，关山利一病体刚刚有所好转，双方立刻进行了第二局的较量。然而，关山利一的身体已经远远无力支撑他继续完成棋赛了，仅仅下到67手关山利一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组织者一顿抢救，终于救回了关山利一的性命，但这场本因坊争夺战无论如何不可以继续下下去了。无奈之下，关山利一只好就这样放弃了本因坊之位。
　　        关山利一在这次本因坊战之前，堪称是除了吴清源和木谷实之外那一代棋手中最具有统治力的一位，当选第一期本因坊是实至名归的。不仅如此，两次蝉联手合赛冠军的战绩也一直无人能与他媲美。
　　        但这场重病也是关山利一棋手生涯中一次极其重大的转折，从此关山利一再也没有取得过令棋界震惊的战绩，他也渐渐在新一代的浪潮中被湮没无闻了——作为曾经仅次于吴清源和木谷实的顶尖高手，最终竟然没能得到与吴清源进行一次擂争十番棋的荣誉，实在令人感叹不已。
　　        不论如何，属于关山利一的时代就这样过去了，桥本宇太郎一手终结了铃木为次郎门下两大弟子的昌隆棋运之后，正式开始了开创自己辉煌时代的进程！
　　        1943年，桥本宇太郎继任为第二期本因坊，改名为本因坊昭宇。
　　        就在这时，木谷实向桥本宇太郎发下了战书！
　　        根据本因坊战的规则，本因坊挑战者赛中获得第二名者可以在新本因坊就位六个月内提出挑战！
　　        木谷实援引这一条规定，毫不犹豫地向桥本宇太郎的就任表示了不服。
　　        然而，这条规定只是日本棋院为了看上去更公平放上去的，从来没想过真的去实行，所以这条作为装饰的条款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如今，木谷实真的把这条规定搬出来了，日本棋院就不想理了，于是随便糊弄糊弄，接着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都只是木谷实悲剧的开始而已。
　　        不久，太平洋战场上日本军队遭遇了严重的挫折，东京开始时常遭到美军的空袭了。从这时开始，棋手们真正的苦日子开始了。不仅空袭中房屋常常损毁，各种物资奇缺，棋手们的比赛也常常受到影响。桥本宇太郎比其他棋手幸运之处在于他老家在关西，可以避开美军空袭的重点——东京。利用这样的便利，桥本宇太郎成为了那个时期难得的仍然坚持进行棋艺训练的棋手。
　　        而与此同时，那个先后经历三次升降十番棋，几乎确立了其日本第一人地位的吴清源却渐渐远离了围棋。
　　        1941年，由于中日间断绝了通讯来往，红卐会在日本的活动很快销声匿迹了。作为坚定的红卐会信徒，吴清源在一次落入了信仰的空洞中。原本就因为自己中国人的身份而在日本饱受打击，又在此时失去了自己几乎唯一的逃避处，吴清源几乎难以承受这样的痛苦。就在这时，他遇到了那个日后极富争议的“玺宇教”，并成为了这个宗教的信徒。
　　        然而，这个宗教使得吴清源的围棋生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玺宇教的教主玺光尊提倡脱离世俗的修行生活，报纸、收音机之类的物件是一概没有的，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另外，这位教主还将围棋之类的私人物品物品视作毒品，禁止教徒携带。为了最大限度地传教，玺宇教的信徒要从早上五点起床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不带一刻休息。想下棋？做梦去吧……
　　        自从加入了玺宇教，吴清源的行踪渐渐成为了棋界之谜，以至于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吴清源死于空袭，也不断有民间神话一般的说法说曾经在哪里哪里看到过吴清源……
　　        其实这个玺宇教并不是一个多么像话的宗教，玺光尊的种种行为怎么看都更接近邪教组织，吴清源本人也对她的作为感到不满。但是吴清源仍然坚持为玺宇教奔走，没有舍弃这个宗教。这是为了什么呢？
　　        理由很简单：心里空空的，就需要有东西来填满它，即使这个东西会漫出来也总好过一片虚无。
　　        此时的吴清源已经可以说是退出了棋界——别说参加手合赛，连濑越宪作也不能随时找到他了……
　　        就在这段时期，棋界发生了一件令后世无比震撼的事情……
　　        1945年，岩本薰七段在第三期本因坊挑战者决定战中胜出，成为了现任本因坊桥本宇太郎的竞争对手。
　　        这时，日本棋院的办公大楼已经在空袭中被炸成了废墟，日本棋院早已经彻底瘫痪，即使是主办本因坊战的《每日新闻》报社也由于纸张供应问题索性取消了围棋专栏……
　　        此时的日本棋院，暂时将办事处设在了岩本薰的家中——其实这个时候日本棋院早已经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了。
　　        在这样的时局下，本因坊六番棋决战能否成行谁也不知道，也许今后本因坊战就这样取消了也并非绝无可能。但作为日本棋院最有影响力的老棋手之一，濑越宪作坚持认为这是棋界最重大的事件，无论如何不能取消。
　　        1945年6月初，濑越宪作给桥本宇太郎送去消息，要桥本宇太郎尽速赶到广岛进行第三次本因坊战决战。
　　        广岛，那是濑越宪作的家乡啊……
　　        当是桥本宇太郎住在关西的宝塚，岩本薰住在东京，濑越宪作住在广岛。按照那个时期的交通状况，三个人要想强行碰到一起几乎事件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桥本宇太郎历尽辛苦赶到广岛之后，苦等了三天也不见岩本薰的到来。
　　        看上去，这次本因坊战大概是要取消了吧……
　　        等不来岩本薰的桥本宇太郎回到了宝塚，但当月下旬再一次收到了濑越宪作的信息，要他速速赶到广岛。
　　        在一片片空袭警报的冲击下，桥本宇太郎奋力赶到了广岛，但是和上次一样，一直等到七月初也不见岩本薰出现。最终，等得不胜其烦的桥本宇太郎再次回到了宝塚，临行前告诉组织者一旦岩本薰抵达，立刻发电报再把自己叫回来……
　　        七月中旬，桥本宇太郎终于再次等到了濑越宪作的信息，这次说岩本薰确实已经到达了广岛，桥本宇太郎第三次动身，花了整整24个小时的功夫才抵达濑越宪作家。
　　        到了师父家中，桥本宇太郎立刻询问岩本薰在何处。
　　        “岩本君正在楼上打谱呢……”濑越宪作回答道。
　　        这一瞬间，桥本宇太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争夺自己恐怕会输了……
　　        在如此混乱的时局下，岩本薰竟然仍如此刻苦地提升棋艺，值得钦佩啊。与这样的对手对弈，胜算实在难定……
　　        不久，棋赛终于开战的当日，广岛警察部门的要员突然找到了濑越宪作，告诉他这局棋无论如何不能在广岛进行。濑越宪作十分愤怒，他质问这名要员究竟知不知道这些棋手为了这局棋费了多少周折，为了这局棋需要花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眼看着濑越宪作盛怒之下难以沟通，这名要员将作为记录员的三轮芳郎叫到了面前……
　　        三轮芳郎是桥本宇太郎的弟子，这一次是特意为了担任记谱员而来到广岛的。要员看这小子年轻听话，于是对他说一旦这些人开赛，你就立刻报警，我们有权立刻解散他们……
　　        三轮芳郎恐怕也是个老实人，回来之后就立刻将这名警察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师父桥本宇太郎和师祖濑越宪作听了……
　　        好徒儿啊，你也太乖了……
　　        既然如此……
　　        接下来做围棋界前辈的濑越宪作、桥本宇太郎和岩本薰三人的行为不值得提倡，各位读者请不要模仿——
　　        濑越宪作以师祖的身份语重心长地对三轮芳郎说，以前有那么一个谁谁谁啊，背着师父跑去告密，结果回来就被师父如何如何暴打啊，那个惨啊，那个痛啊……
　　        请相信，笔者很早以前就说过濑越宪作是个很有讲故事天赋的人……
　　        不久，心领神会的桥本宇太郎和岩本薰就开始附和：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以前有个谁谁谁啊，跑去给别人讲师父的小话，结果回来师父死活不让他升段，当了一辈子初段啊什么什么的……
　　        可怜年纪轻轻的三轮芳郎听得一惊一乍的，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抽凉气……
　　        三位长辈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你小子要是赶去告密，这辈子别打算在棋界混了！
　　        话都说成这样了，谁还敢去告密？
　　        结果，这局棋果然就在广岛下起来了。只不过，各位如果在当时的广岛看这局棋，一定会有一种求死不能的感觉——
　　        以前在日本棋院下棋，隔音效果很好，谁要是敢跑到对局室开个门的声音稍大了点都是要被人骂出去的。而如今这局棋，别说开门了，美军飞机从航母上起飞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偶尔还能享受飞机上的扫射下来的机枪子弹落在身边的快感，窗户门板破破烂烂的都懒得换（反正第二天也要被打烂），还时不时来个大爆炸什么的……
　　        当了一辈子棋手的三个人一定对世界当代军事史有了极其切身的体会，将来哪个军事迷有胆子在他们面前卖弄，估计会遭到这样的打击：
　　        “话说当年美国那个什么什么飞机性能如何如何优越啊，机型如何如何经典啊……”
　　        “啊，那个飞机也一般，命中率很低啊，我们三个大活人在那下棋，打了三天也没打中……”
　　        “……”
　　        其实这话不算吹牛，他们三个确实是在一阵一阵的机枪扫射中岿然不动的——不是这三个人定力有多高，而是三个人都按照正式围棋赛的规矩穿上了和服，身上衣服一大把，跑不动啊……
　　        就这样，这场真正意义上的“棋战”三天后结束了，在一片枪炮声中桥本宇太郎首局执黑五目败。
　　        不过，这么一局惊心动魄的对局之后，三个人也不管把小徒弟吓得乱七八糟的那番言论了——飞速转移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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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岛郊外的五日市，三人安定了下来。按照三个人的合计，美军空袭的时候把炸弹扔在城里比较可能，扔到郊区就是浪费导弹了。出于对美国飞行员攻击精确度的信任，三人决定就在这里下完这几番棋。
　　        8月4日，第三期本因坊战决战第二局在五日市默默无闻地开战了……
　　        4号，5号两天，对局的气氛安静多了，这让三人感觉到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毕竟，美军胃口没那么大，不是冲着炸沉日本岛来的……
　　        只不过，他们对当时美军军事力量的计算有那么一点点误差……
　　        6号这天上午，空袭警报刚过，几个人便擦干净棋盘准备开始续弈了。
　　        还没下几手棋，远处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架孤零零的美军飞机。不久，一个白白的小亮点从飞机上掉了下来。扔下了这个小白点之后，这架美军飞机突然像是逃命似的拼命加速往回飞，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当时，濑越宪作正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棋局进程转移到家乡广岛上。
　　        当年自己出生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昔日被称为“广岛棋王”的日子似乎还没有远去多久，这个广岛就已经面目全飞了……
　　        濑越宪作感慨的这么会时候，那架孤独的美军飞机似乎已经飞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正当这时，远处的广岛突然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巨大光亮！
　　        濑越宪作正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家乡，对这一束巨大无比的光亮毫无准备，竟都来不及眨眼！
　　        这一片强光令整个对局房间里什么都看不清了，众人纷纷紧紧闭上了眼睛，双目感受到无比灼热的痛感！
　　        不久，强光散去，再看向光源方向的广岛，那里竟升起了一片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蘑菇云，直刺向天际！
　　        濑越宪作等人正看着这片恢弘的大爆炸，脑中一片空白之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千军万马飞速杀来一般！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彻底席卷了整个对战室，气流化作炼狱般的狂风将整个房间瞬间席卷吞没！
　　        桥本宇太郎在一阵眩晕中几乎丧失了意志，等到终于恢复神智，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狂风刮出了房间摔在了院子里！
　　        房间里，濑越宪作茫然无力地呆坐着，岩本薰则趴到在棋盘上不省人事！室内的几乎所有陈设全都被吹得不见踪影，门窗尽碎！
　　        恢复神智之后，感到眼睛略有些不适的濑越宪作定了定神，静静地说：好像结束了，继续下完这局棋吧……
　　        刚刚醒过来的岩本薰和惊魂未定的桥本宇太郎平静了自己的情绪，缓缓收拾了棋盘，将自己记忆中的这局棋一步一步地走上去重新摆上去，然后又进入了新的决战。
　　        他们并不知道，刚才的那阵爆炸，正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大灾难——广岛原子弹爆炸！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远远的广岛整个城市已经全部化作了一片废墟，若他们还在广岛城内必定尸骨无存！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天濑越宪作直视的那道光束竟然是原子弹爆炸的强光，多年以后濑越宪作的眼睛因此饱受煎熬直至最终竟完全失明！
　　        对一切都已无所知的几个人坚持完成了这局棋，最终桥本宇太郎执白五目胜。
　　        史称“核爆下的对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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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四
　　        1946年5月，结束了战争，百废待兴的日本国内终于回到了曾经的节奏当中——这个月，日本棋院的升段大赛终于恢复了。
　　        在战争最困难的时期，不要说升段赛，连各个棋手的生死都成谜。如今，所有的混乱都暂时结束了，坐在玻璃尽碎，人挤人的火车里从关西赶往东京的桥本宇太郎坚信所有的昔日战友们都一定会对升段大赛的恢复感到欢欣鼓舞，棋界的繁荣用不了多久就会重现了……
　　        然而，当他来到东京，他简直无法相信事实的情况。
　　        这一年，报名参加升段赛的棋手总共只有八人：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岩本薰，林有太郎，长谷川章，前田陈尔，高川格和向井一郎。
　　        其他的棋手，要么生死未卜，要么无法赶回东京，要么生活所迫根本没有空闲来参加棋赛……
　　        由于日本日本棋院旧址已经在战火中损毁，升段赛的对局场地居然设在一家荞麦面馆的二层！
　　        自从当年秀甫创立方圆社拯救棋界以来，日本棋手从未经历过如此深重的灾难，棋界也从未如此萧条衰落过。
　　        似乎一切都要重头来过。
　　        重新回到棋界的八位棋手在新生的升段赛上奋力拼杀，最终桥本宇太郎以全胜战绩成功升为八段，成为了战后日本的第一位升八段的棋手。在当时的八段棋手当中，木谷实在战争当中疏于练习，吴清源不知所踪，濑越宪作等人已经几乎引退了，这时的桥本宇太郎几乎可以说是称霸东京棋界了。
　　        升段大赛结束后不久，《每日新闻》报社也终于从战败中恢复元气，计划开始重振旗鼓了——在战乱中无人关心的第三期本因坊战又风风火火地开展起来了！
　　        在战争中的六番棋，桥本宇太郎与岩本薰战成了三比三平手。1946年，《每日新闻》报社主办了两人的一次加赛二番棋定胜负。
　　        最终，这次二番棋桥本宇太郎不幸两次全都告负，将本因坊之位输给了岩本薰。
　　        此时的岩本薰原本就在棋力最盛的年龄，加上又难得地在艰难的战局中坚持棋艺训练，因此在战后一片萧条的棋界一时间成为了堪与桥本宇太郎比肩的最强者。
　　        经过战乱的大洗牌之后，散落各地的棋手开始渐渐回到了日本棋界的中心——东京。渐渐地，东京棋界慢慢开始恢复昔日的繁华了。
　　        然而，这时候所有人都开始注意到一个问题——吴清源始终没有出现！
　　        那个在战前三次面对升降十番棋而不败，横扫木谷实和雁金准一的王者吴清源仍然在失踪……
　　        作为昔日的好友，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吴清源的归来——没有吴清源的棋界就崩缺了重要的一个角！
　　        吴清源究竟在什么地方？
　　        其实，此时的吴清源并没有跑到多么离奇的地方去，他只是在玺宇教作信徒而已。只不过，玺宇教不允许教徒拥有收音机，报纸之类的东西，因此吴清源对于东京棋界的复苏毫不知情。
　　        其实，即使知道，吴清源也许也不会做什么——此时的吴清源已经决计退出围棋界了！
　　        过去，他曾经一心一意追求棋道，坚信围棋是他一生真正的信仰。然而，镰仓十番棋开始日本人渐渐展现出的对他的厌恶令他无比痛苦，他终于开始意识到即使自己棋力再如何高超也永远不能突破民族之间的仇恨和对立，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的抗争——在这里，吴清源是注定得不到真正的公正对待的。
　　        对于围棋，这个十三岁就已经高居中国第一，一度登顶日本棋界巅峰的罕见天才已经心灰意冷了……
　　        我要放弃围棋，一生投身宗教，再不去理会世间的纷争……
　　        然而，1946年七月，《读卖新闻》的一名要员在一名日本棋院官员的陪同下找到了行踪如谜一般的吴清源。
　　        这两个人是受到一个人的托付，千方百计来寻找吴清源的。
　　        有人在找我？吴清源感到十分诧异——
　　        棋界的人原来还记得曾经有个吴清源啊……
　　        是谁在找我呢？濑越师父？大仓喜七郎？木谷实？
　　        “是桥本宇太郎先生托我们来寻找吴君的。”
　　        桥本师兄……
　　        吴清源缓缓地开始回忆多年前自己刚到日本之时，受尽师兄照顾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桥本师兄，承蒙错爱，但师弟实在惭愧啊——只能请师兄连着我这份一起努力了……
　　        “多谢桥本师兄关爱，请二位回去代我向桥本师兄致谢吧……”吴清源欠身鞠躬，感激地说。
　　        然而，对面的二人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吴君，您误会了……”二人尴尬地解释道，“桥本君并不是托我们送来慰问，而是，而是……托我们来下战书的……”
　　        战书！
　　        吴清源大吃一惊！
　　        是的，多年战乱阻隔之后，桥本宇太郎再见吴清源的第一声问候，就是一次决战！
　　        当年那个如同自己亲生哥哥一般的桥本宇太郎，如今也在争夺棋界第一的战斗中迷失了，将我视作毕生的对手了吗？
　　        棋界第一人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吴君，请您出山应战吧，棋界都在盼着这场巅峰对决呢……”
　　        “这件事……”吴清源急忙打断了两人的劝诱，“这件事……我需要找教主商议才能做决定……”
　　        一贯的吴清源逻辑：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人去依赖，即使明知道这个人并不值得。
　　        温室中成长起来的吴清源，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
　　        玺宇教的教主玺光尊听吴清源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感到这是扩展宗教影响的绝好机会，于是毫不犹豫地要吴清源应下这场决战。
　　        无力推脱的吴清源只好应允，开始筹备自己的出山事宜。
　　        而在另一边，意外得知桥本宇太郎突然向吴清源发出了挑战，濑越宪作十分惊讶。
　　        桥本宇太郎向吴清源挑战，这没有道理啊！
　　        桥本宇太郎从来就不是一个费尽心机想要去争第一的人啊……
　　        可是，桥本，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面对着恩师的质问，桥本宇太郎没有回答。没有人知道桥本宇太郎向要做什么，连濑越宪作也猜不透……
　　        只有桥本宇太郎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他坚信这件事只有他能做，也应当由他来做！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应当在这个时候挑战吴清源，而这个人不能是濑越师父，也不会是木谷实或者藤泽库之助——只能是我桥本宇太郎！
　　        吴清源要复出了！
　　        这个消息很快震撼了整个棋界，所有人都预感到棋界将要真正恢复往日的喧哗了！
　　        立下奇功的《读卖新闻》报社毫不犹豫地开始在自己的报纸上为自己歌功颂德，并加入了无数夸大其词的描述和不实报道，甚至说吴清源打算回到中国召集中国棋手与日本棋手作交流以促进两国关系的改善……
　　        吴清源要是有这样的政治头脑，他当年加入日本国籍就真是件对中国有不小威胁的事情了……
　　        最终，作为吴清源出山的第一战，吴清源和当时的日本棋界最强八段桥本宇太郎的十番棋争霸就这样展开了。
　　        吴清源的出战，成为了整个玺宇教的一件大事，所有信徒都在玺光尊的带领下为吴清源“施法”。但是吴清源其实比谁都清楚，真正的棋赛，施法这种东西是毫无用处的……
　　        1946年8月26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分先十番棋第一局开战，由吴清源执黑。
　　        这一局是吴清源两年多以来第一次触碰到棋子，那种熟悉的质感和清脆的落子声都令吴清源难以忘怀。
　　        熟悉的二连星，熟悉的角上定式，熟悉的华丽弃子——似乎昔日的吴清源真的王者再临了！
　　        然而，很快，所有人都发觉了异样……
　　        随着棋局的进行，黑棋渐渐开始四处受到限制，白棋的轻灵和才华竟要全面地压制了对手！不久，整个战局完全被白棋掌控，黑棋几乎是被白棋牵着鼻子走！
　　        两年的空白，吴清源的棋力已经远远落后于桥本宇太郎了！
　　        最终，桥本宇太郎执白5目击败了吴清源。
　　        兴致勃勃前来观战的人纷纷大失所望——昔日那个横扫棋界的吴清源怎么会拿着黑棋还让桥本宇太郎胜得如此轻松呢？
　　        难道，当年那个神奇的吴清源就这样远去了？
　　        桥本宇太郎默默终局，然后离开了。作为裁判长的濑越宪作静静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此刻，他们在心底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吴清源，你已经跑得太远了……
　　        回到玺宇教，吴清源很快忘记了那场失利。在吴清源看来，围棋已经不再是自己最看重的东西了……
　　        三天后，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分先十番棋第二局开战，由桥本宇太郎执黑。
　　        这一次，玺光尊聚集了更多的信徒为吴清源施法，她也亲自带头念经。只不过，这些在吴清源看来都显得有那么一丝荒唐……
　　        不出人们所料，再次对弈，整整两年的围棋空白期使得吴清源的棋感几乎丧失殆尽，局面上的白子仍然很快被黑子切得七零八落，几乎在崩溃的边缘……
　　        没错，吴清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胜遍日本棋坛的顶尖高手了……
　　        吴师弟，难道这就是你的最强水准了吗？
　　        这样下去，我向你的挑战就失去意义了，你知道吗？
　　        中盘刚过，看着吴清源全局散乱的局面，桥本宇太郎默默地沉思了起来——这个向来以落子如飞闻名的棋手，这时却突然变得犹豫了……
　　        濑越师父，您的教诲我终生难忘。接下来我要做的这件事，也许将会惹得您十分生气，但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原谅我……
　　        此时明显已是必胜局面的黑子，突然开始了一步又一步令人难以理解的失误，吴清源惊讶之余，竟然一点一点地将满盘散落的白子渐渐地治理成了一片片活棋！
　　        原本黑棋遥遥领先的局面，在桥本宇太郎无法想象的连串失误之后竟变成了细棋的局面！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局面转变啊！
　　        出任现场解说的濑越宪作对与桥本宇太郎接连不断的错误感到不可思议，竟忍不住对这几步棋大骂起来！
　　        桥本宇太郎，你这是下得什么臭棋！
　　        最终，官子阶段桥本宇太郎又一次失误，终于让吴清源获得了执白一目的胜利！
　　        吴清源被惊呆了——这局胜利来得如此荒唐，简直令他无法承受……
　　        局后，濑越宪作仍然愤愤不平：桥本简直是异常，这样好的棋要是再输掉，马上给我赶出门去！
　　        桥本宇太郎自己的解释是：到了中盘我已经觉得必胜，但刚过中盘心情却突然变坏，精神无法集中，最后由于精神失常输掉了比赛……
　　        而玺宇教信徒给出的解释是：一到桥本宇太郎落子的时候，就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阵阵的鼓声，搅得桥本宇太郎无法专心思考……
　　        然而，也许谁也没有说出这局棋背后真正的原因……
　　        1946年9月，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分先十番棋第三局，吴清源执黑仅仅155手速胜桥本宇太郎，正式宣告王者归来！
　　        同月，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分先十番棋第四局，吴清源执白八目获胜！
　　        仍然是这个月，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分先十番棋第五局，吴清源执黑131手再次速胜！
　　        1947年7月，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分先十番棋第六局，桥本宇太郎在降级的边缘守住了最后一城，执黑二目胜力扳一局。
　　        同月，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分先十番棋第七局，吴清源执黑再次中盘获胜，再次将桥本宇太郎逼到了悬崖边上！
　　        1947年10月3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分先十番棋第八局，吴清源执白中盘胜，奋力将桥本宇太郎将至先相先！
　　        终于，这次十番棋以吴清源成功将桥本宇太郎降级作为最终结果，也就此宣告了吴清源王者时代的复辟！
　　        在这次惊心动魄的十番棋中，吴清源终于再次看到了围棋的魅力。同时也由于遭到了玺光尊的抛弃，吴清源重新回到了棋界。
　　        一个王者归来了！
　　        整个棋界为之沸腾！
　　        而在这个沸腾的背后——
　　        遭到降级的桥本宇太郎默默地在家中回味着棋局的进程，感慨着吴清源招法的精妙。一招一式都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犀利与灵动，吴清源，这才是一个顶尖棋手的样子，这才是我的好师弟啊……
　　        新布局时代，我处在人生低谷的时候，你无意中给我的鼓励，我现在报答了——那个我最迷茫的年代，你帮助了我；如今，该轮到我帮助你了！
　　        吴师弟，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的王朝才刚刚开始。
　　        我将在你身后拼命地追赶，你可要跑得快些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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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五
　　        1947年五月，在苦难中举步维艰的东京棋界再一次遭遇了极其沉重的打击——前田陈尔、坂田荣男、梶原武雄、山部俊郎等八人宣布退出日本棋院，创立围棋新社！
　　        这八人退出的原因是对日本棋院缓慢的恢复进度和政治执行力表示十分失望。
　　        这八名棋手除了前田陈尔，其余七人都是当时日本棋界最有名望的年轻棋手，几乎代表了日本棋界的未来。这次集体退出事件，对日本棋院的打击将有可能远远超过当年的棋正社事件！
　　        但是最终，这次事件没能酿成大祸，两年后这八人就先后回到了日本棋院。
　　        但是这件事给日本棋院提了一个醒：棋界的恢复进度不可以让人失望，否则日本围棋将遭遇前所未有的大灾难了……
　　        在日本棋院的重建进度缓慢的情况下，棋界急需要新的视点来转移棋迷的注意力，让所有人看到棋界的希望才行啊……
　　        在这样的背景下，第四期本因坊战开幕了。
　　        这次本因坊战，信誓旦旦要重回巅峰的木谷实迎来了爆发——先是在最终选拔赛的第一轮击败了前任本因坊桥本宇太郎，紧接着又在半决赛中速胜染谷一雄，紧接着又在最终决赛中执黑执白两度击溃林有太郎，第一次获得了挑战本因坊头衔的机会！
　　        沉寂多年的木谷实如果这一战能够战胜岩本薰，那将是他重新回到巅峰的最佳机会！
　　        坐拥本因坊之位的岩本薰静静等待着木谷实的挑战——那个昔日引领着棋界风流的新布局第一主将又从遥远的地方杀回来了！
　　        这一年的本因坊战，为了避免前三届出现过的六番棋决不出冠军的情况，因此进行了一次划时代的改革——将决赛定为五番棋！
　　        众所周知，过去所有的分先争棋为了保证双方执黑次数一样全都使用了偶数局的争棋制，而五番棋的争棋方式在过去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但是，现在有了贴目啊！
　　        五番棋的出现，就意味着棋界终于完全认同了贴目棋赛的公平性，“贴目非棋”的观点终于正式从围棋界消失了！
　　        只不过，在当时，日本围棋的贴目数字还不准确，无论四目半还是五目半后来都被证明是不够的。因此，这个时期执黑棋多一局的优势仍然是存在的。
　　        再回到这次决战——木谷实对岩本薰，堪称是那个时代的巅峰对决！
　　        当时棋界的顶尖高手，吴清源基本不参加棋赛，老一代八段也纷纷退出一线，能够争夺巅峰的无非岩本薰，桥本宇太郎，木谷实、藤泽库之助四人而已。
　　        这次本因坊战决战，木谷实第一次如此接近那个当年因为他的出现而被秀哉遗弃的称号！
　　        1947年10月20日，第四期本因坊战决赛五番棋第一局，木谷实执黑四目半获胜！
　　        1947年10月28日，第四期本因坊战决赛五番棋第二局，岩本薰执黑八目半获胜！
　　        1947年11月25日，第四期本因坊战决赛五番棋第三局，岩本薰执白两目半获胜，只差一步就能卫冕！
　　        1947年12月20日，第四期本因坊战决赛五番棋第四局，木谷实背水一战，执白半目获胜，将这次天王山之战拖入了最终决战！
　　        1947年12月26日，第四期本因坊战决赛五番棋最终局经过猜先，由岩本薰执黑！
　　        这个结果，对于木谷实来说实在说不上有利。紧接着，双方开始对战之后，木谷实感到了一些异样——他的手在颤抖！
　　        面对着这样一场决战，木谷实竟然紧张得开始打哆嗦了！
　　        曾经的木谷实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即使面对着一生中最后一战的秀哉名人他也不曾紧张到发抖！然而现在的木谷实无法与那时候相比了——自从与吴清源的镰仓十番棋之后，木谷实变得非常容易紧张，一到重大比赛就会手脚发抖……
　　        他太想重新证明自己了……
　　        最终，这一战猜到了白棋，而且精神焦虑过度的木谷实以三目半的差距败下阵来，倒在了距离一生中第一个头衔最近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岩本薰终于成就了属于他的奇迹：连续击败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蝉联本因坊的棋士，这一战之后他的名望达到了巅峰！
　　        第二年，持有本因坊头衔的岩本薰正式升为八段！
　　        由于藤泽库之助资历尚浅，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又都是手下败将，一时之间关于岩本薰已成为日本棋界最强者的说法喧嚣直上。
　　        然而，要想成为日本棋界真正的王者，有一个人必须去击败——吴清源！
　　        不胜吴清源，就永远没有资格自称是日本棋界的第一人！
　　        1948年，岩本薰通过《读卖新闻》报社，向即将脱离玺宇教的吴清源发下了一份新的战书：十番棋决战！
　　        经过与桥本宇太郎的一番争夺，重新燃起了围棋执念的吴清源已经回到了棋界。面对着岩本薰的挑战，这次吴清源没有经过多少犹豫，立刻应战！
　　        岩本薰的棋，人称“撒豆棋”，棋风清淡但是又韧劲十足，下出的棋乍看起来就像把豆子洒在棋盘上一样随意，但是攻杀起来这些豆子兵就会变成一个个伏兵，杀得对手猝不及防，心惊胆战。另外，岩本薰尤其擅长劫争，作风顽强，是个十分难以对付的对手。而对于岩本薰，吴清源是一点也不会陌生的……
　　        当年吴清源还在中国做神童的时候，正是岩本薰和小杉丁二人第一次与吴清源对弈，才将吴清源的名字带回了日本。说起来，岩本薰也可以算作是吴清源的伯乐了！
　　        看到如今与自己争夺棋界王者的吴清源，不知道岩本薰是否会对当年的爱才有那么一丝后悔呢？
　　        在此战之前，还有一个不小的花絮：战前的报社采访中，吴清源的师父濑越宪作对记者抖出了当年名人胜负赛秀哉的白160妙手出自前田陈尔的事件，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件事不是不能说，但是不能这个时候说，最起码要等到本因坊弟子都死得差不多了才能说——要是那时候濑越宪作还活着的话。
　　        现在这么一说可就麻烦了，不说别人，作为当事人的前田陈尔正在围棋新社跟日本棋院闹矛盾呢！
　　        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因坊弟子纷纷站出来对濑越宪作口诛笔伐，濑越门下的无数弟子也不甘示弱，全都站出来和本因坊弟子对骂，原本就恢复缓慢的日本棋界又一次乱得一塌糊涂了……
　　        濑越宪作日后自己回忆说，如果他是一名普通棋手，受到如此屈辱必定奋力还击。可是身为日本棋院理事长，披露前辈往事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那时，濑越宪作自己的围棋道场已经成立，对日本棋院的这些烦心事已经彻底厌倦的濑越宪作毅然辞去了日本棋院理事长一职，毫不留恋。
　　        但与此同时的另一件事，却让濑越宪作无法放心——与濑越失言事件相伴而来的，是新一轮对吴清源的人身攻击！借着当年的那段往事，对于吴清源统治日本棋界感到恐惧的人又纷纷站了出来，希望能通过这件事将吴清源的心打乱，力助岩本薰攻克吴清源这座壁垒！
　　        眼看着爱徒因为自己的失言再次变卷入了旋涡之中，这次濑越宪作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了……
　　        就在这一年，濑越宪作来到日本棋院，代自己的弟子吴清源送上了一份文书，文书的内容是：吴清源申请退出日本棋院！
　　        吴清源才刚刚复出，这就要退出日本棋院？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日本棋院立刻做出了批复：同意！
　　        日本棋院毫不犹豫地将吴清源除名了！
　　        果然会是这样。濑越宪作默默地想道。
　　        日本棋院太恐惧吴清源了……
　　        吴清源，请不要怪我，师父这是为了救你啊……
　　        濑越宪作静静将自己代吴清源写下的申请书收回了家，但什么也没对吴清源说，独自离开了那个他一手开创的日本棋院。
　　        眼睛看东西渐渐越来越模糊了，年纪上来了脑子也不如以前好使了……
　　        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作为离开前的最后一件事，吴清源，师父最后的愿望就是保护你不要受到伤害啊！
　　        继续在围棋的世界里驰骋吧，未来的棋界是你的时代，师父不会看错的！
　　        而思想幼稚的吴清源对这一切竟都毫不知觉……
　　        1948年7月7日，在这一场场的风波中，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正式开战了！
　　        棋赛之前，吴清源由于玺宇教的一些杂乱的事情而连续两天没有睡觉。战局上，吴清源一直处在晃来晃去的状态，观战记者甚至误以为这是吴清源的一种迷惑对手的新战术，后来才发现吴清源几次险些一头栽下去……
　　        这样的状态下下棋，实在是一件太过痛苦的事情——换了过去的岩崎健造或者本因坊秀哉，肯定会整整长考他几个小时，把今天的时间耗完了然后回去睡个饱觉，明天养好精神再回来下吧……
　　        可怜这吴清源，就是太老实了……
　　        这局棋在吴清源的迷迷糊糊当中，成了一局激烈的劫争局，中盘之后劫争几乎是从头打到尾不消停，让人忍不住去猜测什么时候会不会蹦出个几劫循环的名局来……
　　        最终，双方在中腹形成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劫争。
　　        一般来说，劫争打赢了消掉这个劫，应当是对自己的目数有帮助才对。但这个劫诡异就诡异在，这里如果黑棋消了劫，那是自损一目的下法！
　　        结果下到最后，吴清源的白棋领先，但由于有这个劫的存在不能终局！
　　        如果这个劫黑棋消劫那是吴清源赢两目，不消劫又是吴清源领先一目但是棋局未结束……
　　        没办法，两个人只好不停地找劫材，最后连单官都收干净了，还是不见黑棋去消劫……
　　        吴清源实在受不了了，于是跑去把濑越宪作请过来作终局判断，自己跑回去睡觉了……
　　        不管怎么算都是我赢，可是这个小地方不解决不让我睡觉，这算什么事啊……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完全是由于当时的日本围棋规则很不完善，有着不少漏洞。之前濑越宪作的万年劫事件，加上这次的不消劫事件，使得整个日本棋界意识到围棋规则的漏洞危害不小了，于是终于开始着手制定新的围棋规则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局总归是吴清源获胜了，赛果最终裁定是吴清源执白一目胜。
　　        两天不睡觉跑来跟岩本薰下棋，最终竟然还是在一场劫争之战中获胜，这简直令吴清源成为了神话人物！
　　        岩本薰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现在面对的这个对手已经远远不是木谷实，桥本宇太郎那一流的敌人了，甚至早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中国的那个天才少年了！
　　        现在的吴清源对于围棋而言，是神！
　　        这一战，我野心太大了——挑战吴清源，必败！
　　        1948年7月21日，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第二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获胜，岩本薰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1948年9月1日，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第三局，岩本薰执黑三目获胜，奋力扳回了一局！
　　        1948年9月27日，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第四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1948年10月19日，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第五局，岩本薰在局面优势的情况下一时大意，被吴清源偷袭得手，八目失利，输掉了极其关键的一战！
　　        1948年11月16日，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第六局，吴清源执黑十二目横扫岩本薰，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连续两届蝉联本因坊，在当时棋界堪称泰斗的岩本薰降格为先相先！
　　        1948年12月21日，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第七局，吴清源执白逼和岩本薰！
　　        1949年1月19日，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第八局，吴清源执白三目再胜！
　　        1949年1月26日，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第九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1949年2月22日，吴清源与岩本薰分先十番棋最终局，岩本薰执黑三目胜……
　　        至此，这次十番棋以吴清源七胜一和两负，将岩本薰降格结束。即使是后四局先相先的对局，竟仍然是吴清源二胜一和一负领先！
　　        至此，日本棋界的所有八段高手中，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和岩本薰都先后被吴清源降级！
　　        吴清源统治棋界的时代正式到来了！
　　        当年那个瘦弱的中国少年，真的走到这一步了……
　　        岩本薰默默离开了，这个时代的王者之争中他惨败给了吴清源，毫无还手之力……
　　        此战之后，年近五十的岩本薰再没有取得过骄人的战绩。濑越宪作辞退日本棋院理事长一职后，岩本薰最终被选为继任人选，从此退居二线。
　　        也许，在岩本薰看来，以输给吴清源作为自己黄金年代的终结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他可以骄傲地对所有人宣布，世界上最终击败我的人是那个无人能战胜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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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六
　　        在战乱还未结束的时期，关西的宝塚，一个年轻人突然找到正在此地躲避战祸的桥本宇太郎。
　　        “桥本先生，能指教我一盘棋吗？”这个青年静静地问道。
　　        桥本宇太郎感到十分诧异。
　　        “你是……”
　　        “久保松门下，藤木见人，现为三段。”
　　        久保松门下……
　　        桥本宇太郎沉默良久。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还有人如此执迷于棋道，实在难得——即使他只有三段，我也应当与他好好对弈一局才是！
　　        几天后，关西神户，桥本宇太郎与藤木见人隔枰而坐，互相施礼完毕便开始了对弈。桥本宇太郎虽然因为恩师久保松的原因而答应前来对弈，但是从心底里并没有真的将这个只有三段头衔的关西棋手放在眼里，落子如飞，随意应付着。
　　        棋至中盘，桥本宇太郎漫不经心地数数目，发现自己竟然形势严峻！大惊失色的桥本宇太郎立刻开始奋力弥补，但是最终于事无补，败下阵来……
　　        眼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三段关西棋手，桥本宇太郎终于认定了一件事：关西并不是如自己过去所想的那样是一片围棋的荒漠，这里有着无数天赋异禀的奇才！
　　        不久，另一件事的发生再次让桥本宇太郎对东京棋界的向往发生了严重的动摇：桥本宇太郎遇到了一个人……
　　        战后，桥本宇太郎接受关西棋界的邀请，出席第一届大阪围棋大会。在这次大会上，桥本宇太郎由于马上要离开关西重返东京，因此发表了一份慷慨激昂的演讲作为告别关西的礼物。然而，他并没有想到他的这番话打动了台下的一个人。
　　        就在当天，一个名叫木村秀青的商业人士找到了桥本宇太郎，热情地邀请桥本留在关西，为关西棋界的发展做出奠基性的贡献。
　　        当时的关西，第一棋手久保松胜喜代已经去世，吉田操子和光原伊太郎毕竟棋力不济，高川格等青年才俊又全部去了东京，一时之间使得整个关西棋界显得群龙无首。桥本宇太郎身为关西人，若能由他来统领关西棋界必定是关西棋界之福，关西将从此拥有了新的久保松胜喜代！
　　        经过与濑越宪作的商议，被木村秀青打动的桥本宇太郎就此决定留在关西，接过昔日恩师久保松胜喜代的宝座统领整个关西棋界！
　　        就在这时，发生了两件事情使得关西棋界与东京棋界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一件事是发生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日本棋院在全国各地募捐，以支持日本棋界的重建工作。这次募捐活动分配给关系的募捐指标是五十万元，并且说明是不论最终数字是多少必须一分不少交给东京的日本棋院本部。
　　        这件事使得关西棋界十分震惊——全部交给东京，那关西棋界怎么办？
　　        最终，关西募集到了各类款项共一百万，但最终一分钱也没有交给东京！并且，东京流传着一个十分令人不安的消息：这笔钱被桥本宇太郎留了下来，打算用来创办关西棋院！
　　        第二件事就是前面提到过的濑越失言事件。作为此时濑越门下最重要的弟子之一，桥本宇太郎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师父濑越宪作一边，对原本因坊弟子进行了剑拔弩张的口水仗。而桥本宇太郎作为关西的新支柱，他一挥手关西众棋手便立刻大军压境，一片火热地展开了对原本因坊一派的骂战！
　　        这两件事不仅使得东京棋界和关西棋界的关系史无前例的紧张，也使得桥本宇太郎在东京棋界几乎身败名裂。渐渐地，开始流传出了这样的观点：桥本宇太郎要创立的关西棋院，其实就是“桥本棋院”，是桥本宇太郎不敢来东京参与棋界的竞争而独自跑到荒凉的关西做猴子大王的地方。
　　        事情最终闹到了这样的程度，已经无法收拾了。加上战后日本棋院已经自身难保，整个棋界对于日本棋院已经有了不少怨言（比如围棋新社的成立），因此关西棋界的精英真的开始动起了独立的心思。
　　        桥本宇太郎留在了关西，整个关西棋界瞬间就有了支柱！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由关西棋手自己组成的关西棋院正式成立！
　　        也同时就在这一年，原本参与了创立关西棋院的光原伊太郎、细川千仞等人又闹着要退出关西棋院重回日本棋院，因为在他们看来，关西棋院的独立实在太过认真了，只需要闹出点响动让日本棋院重视关西一下就行了！关西棋院的正式成立，使得这批主和派无法接受而打算出走，这将是当时关西棋界极其严重的损失。
　　        与此同时，桥本宇太郎为了新生的关西棋院能够立足于棋界，也开始了他的奔走。
　　        1950年2月3日，《新大阪》报社主办的一次座谈会上，桥本宇太郎提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不已的想法！
　　        “日本棋院应该改名为关东棋院，这样东京有关东棋院，大阪有关西棋院，如果能在名古屋成立东海棋院、在九州设立九州棋院则更好。在这几个棋院的基础上建立一个作为整体调整机关的日本棋院，使得日本棋院成为一个类似联合国的机构才对……”
　　        这次发言一经登报，日本棋院方面简直是哭笑不得，只好低声下气地求关西棋院以后不要随便在报纸上发表太过离奇的言论……
　　        联合国一般的日本棋院……确实有点太过前卫了……
　　        之后，桥本宇太郎又急匆匆地奔走于所谓“东西对抗赛”的筹备当中，希望以此来引起众多日本棋院棋手对关西的重视。不久，东西对抗赛正式诞生了，
　　        这次东西对抗赛上，作为西军主帅的桥本宇太郎遭遇了东军的新锐山部俊郎！
　　        这个安排对于东京棋院来说完全可以接受，因为山部俊郎不是什么名角，赢了是大胜，输了无所谓，而桥本宇太郎却不得不全力争胜……
　　        甚至在棋赛对阵公布之后，还有爆出了关西棋院的对阵名单被人泄露给了日本棋院，使得日本棋院做出了如此安排的传言。
　　        不管怎么说，这局棋最终仍然确定了下来。面对新生晚辈山部俊郎，桥本宇太郎志在必得。
　　        然而，从棋赛的一开始，这局棋就进入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发展！
　　        开战之后，执黑的山部俊郎静静取出了黑子——这一步棋按照礼仪，毫无疑问是应该落在右上的，桥本宇太郎可是棋界的大前辈啊！
　　        桥本先生，得罪了……
　　        啪地一声，举座皆惊：天元！
　　        初手天元！自从久保松胜喜代的天元军团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再使出这样的布局了！
　　        日后，山部俊郎回忆起这局棋的时候说，这一步天元只不过是一步心理战术而已。
　　        当时的日本棋界阵容当中，任何人都不敢保证对阵桥本宇太郎一定能获胜，而山部俊郎更是公认的即使拿黑棋也没有什么胜算的一人。面对桥本宇太郎，山部俊郎不论执黑执白，唯有硬磨死缠到底，别无他法。
　　        桥本宇太郎看着这一手初手天元，隐隐感到了一丝亲切——吴清源和久保松师父都曾经下过这一手啊，想不到我一生竟然亲眼见到了这么多初手天元的布局，真是有趣……
　　        然而，山部俊郎，还轮不到你在我面前施展这样的布局——
　　        桥本宇太郎举起白子，打下了那一手至今仍然被人津津乐道的奇招！
　　        白棋第一手，飞挂天元！
　　        挂天元！闻所未闻！
　　        原本希望通过初手天元将桥本宇太郎打个措手不及的山部俊郎，此时却反而被桥本宇太郎弄得失魂落魄！
　　        不止山部俊郎，当时几乎所有的观战棋手全都瞪大了眼珠子，几乎惊得浑身发抖——对付天元还能这么下！
　　        可怜的山部俊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己的心境反而被桥本宇太郎这招前无古人的“挂天元”打得一头雾水，最后中盘告负。
　　        此战之后，众多棋手对桥本宇太郎的棋艺叹为观止……
　　        但是对于关西棋院，这还不够！
　　        不久，在第五期本因坊挑战者选拔循环赛上，桥本宇太郎连挫木谷实、藤泽库之助等强敌，再一次获得了面对岩本薰本因坊的机会！
　　        桥本宇太郎成了挑战者，这下子日本棋院可慌了神了——如果棋界唯一的头衔战冠军本因坊落入了关西棋手手中，那么在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的争夺上日本棋院将处处受阻了！
　　        因此，日本棋院对岩本薰下达了必胜令。
　　        但如今的岩本薰已经在十番棋中被吴清源下出了心理阴影了，加上桥本宇太郎前所未有的重视，使得岩本薰完全丧失了抵抗力……
　　        最终，这次七番胜负的本因坊战以桥本宇太郎气势如潮地连胜四局告终，令人震惊。其中的第一局，桥本宇太郎竟然将全部13个小时的时限用到了12时37分，这对于一向落子如飞的桥本宇太郎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赛后，岩本薰感慨道，现在的桥本宇太郎已经拥有了过去一直缺失的那份沉着，从第一局开始就将自己彻底压制，这四局棋实在输得心服口服……
　　        就这样，桥本宇太郎成为了第一个在被击败后又重夺本因坊的棋手，堪称开创了历史先河的一人！
　　        但是对于如今的关西棋院而言，这样的成就还不足够，他们还需要更大的影响力！
　　        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够创造出这样不可比拟的影响力了……
　　        1950年7月7日，在关西棋院事务中忙得焦头烂额的桥本宇太郎接受了《读卖新闻》的邀请，将先后与吴清源进行十三番棋的较量——一次十番棋和一次三番棋！
　　        这个时候对阵吴清源，这简直令关西棋界的精英们无法理解！
　　        关西棋院的政务处理还是一塌糊涂，光原伊太郎等主和派随时准备脱离关西棋院！这种时候跑去和吴清源争棋不是必败的吗？这不是要损害桥本宇太郎作为关西棋界主帅的名誉吗！
　　        然而在桥本宇太郎看来，这实在算不了什么——以吴清源今时今日在日本棋界的影响力，与他的对局一定可以将整个棋界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这对于关西棋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如果对关西棋院有好处，我桥本宇太郎个人的名誉受损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这样，桥本宇太郎毅然奔赴了与吴清源的番棋战场！
　　        面对师兄这次搏命的进攻，吴清源感到了深重的敬意——以一人之力，振兴整个关西，这如何不让人钦佩？
　　        师兄，这次让我们来彻底享受一次这个胜负吧……
　　        1950年7月14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三番棋第一局，吴清源执黑半目胜。
　　        1950年7月25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第一局，吴清源执白七目获胜。
　　        1950年8月3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三番棋第二局，吴清源执白四目半获胜。
　　        1950年8月15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第二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获胜。
　　        至此，如果是全部算作十番棋的较量，吴清源已经可以宣告将桥本宇太郎降至定先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吴清源回想起了什么，此后的争棋吴清源似乎放慢了脚步……
　　        1950年9月7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分先十番棋第三局，桥本宇太郎执黑中盘胜。
　　        1950年9月21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三番棋最终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1950年10月10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第四局，和棋。
　　        1950年11月15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第五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1950年11月22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第六局，和棋。
　　        1951年3月7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第七局，桥本宇太郎执黑中盘胜。
　　        1951年3月27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第八局，吴清源执黑八目获胜。
　　        1951年4月22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第九局，吴清源执白八目获胜。
　　        1951年8月8日，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最终局，桥本宇太郎执黑四目胜。
　　        至此，三番棋中吴清源三连胜，先相先十番棋中吴清源五胜二和三负无升降。
　　        对于吴清源而言，这只是他荣耀簿上不大起眼的一笔。但是对于桥本宇太郎而言，这可是足够焦头烂额的一次争夺，一年内竟与日本棋界最强者吴清源交战多达十三次！下到最后估计脑袋都晕了……
　　        经过几番努力，1950年9月13日，关西棋院召开了新的一次会议，而这次会议的内容十分令人惊讶：关西棋院的棋手究竟要不要退出日本棋院的手合赛！
　　        这次会议，所有人都必须要表态，就这样决定关西棋院的独立大事！
　　        这次会议上，桥本宇太郎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坐到了主席位上，光原伊太郎、细川千仞两位关西老前辈分坐左右！
　　        经过四个小时的讨论，最终的投票结果是：20票赞成独立，12票反对，3人弃权。
　　        在投票中失势的光原伊太郎、细川千仞等人心灰意冷，竟就此诀别关西棋院！
　　        不久，关西棋院历史上的第一此手合赛开战，总人数仅为二十多人……
　　        尽管气氛冷清，但是关西棋界终于脱离了东京棋界，这片长久受到东京棋手歧视的土地上最终于有了自己的棋院！
　　        桥本宇太郎翻开了关西棋界全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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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七
　　        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的先相先十番棋战开战前，这次争棋将一个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人给惹怒了……
　　        棋赛开战前的《读卖新闻》通告上，有这么一段话：
　　        “鉴于桥本八段在本因坊战取得了优胜，时至今日，棋界人士的注意力恐怕已经从‘吴—藤泽对抗’转移到‘吴—桥本决战’上来了……可以预见，作为‘吴—桥本时代’到来前的响亮回答，此番决战将成为本年度最重要的历史性争棋！”
　　        据说藤泽库之助读了这则通告之后火冒三丈，与《读卖新闻》打起了激烈的口水仗……
　　        这件事的起因，要从前一年说起。
　　        1949年，藤泽库之助的疯狂升段之路终于到了顶点：他成为了继秀哉之后日本棋院的第一名九段棋手！
　　        这一年，藤泽库之助年仅三十岁！
　　        这可是一件非同凡响的事情，九段可是只有名人才配享有的殊荣！即使是乱发段位免状的棋正社也只敢给自家的棋手发到八段而已，万万没胆子随便给出九段这样的名号啊！
　　        藤泽库之助，这个升段赛狂人在没有夺得过任何荣誉或头衔的情况下竟然一路登顶名人，与昔日的“史上最强名人”本因坊道策并列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九段棋手！
　　        这个时代竟出了个道策！太疯狂了……
　　        然而，棋界对于这位全新的名人并不认同，大家仍然认为只有像过去的秀哉那样战功显赫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名人，藤泽库之助哪里有什么战功，简直就是靠宽松的升段规则得了利益的小人物而已……
　　        没过多久，这位全新的九段立刻受到了挑战——
　　        关西棋院总帅桥本宇太郎将一封战书寄到了日本棋院，战书上说：此际只有举行关西棋院棋士代表与藤泽的争棋才能令世人心悦诚服，使棋界光明正大。
　　        桥本宇太郎要以分先十番棋挑战藤泽库之助！
　　        这样的情景实在令人感到无比熟悉——这不就是当年幕府时代的名人争棋吗！
　　        但通过这封战书，我们也可以窥见桥本宇太郎的真正目的。其实他并不完全是想维护名人称号的荣光，更多地也不过是为关西棋院做广告而已，说白了也就是炒作……
　　        竞争对手竟然跑到自己门前打广告，日本棋院的做法也就不难猜测了：当即愤怒地将战书撕成碎片，对桥本宇太郎的挑战嗤之以鼻。
　　        但是，仅仅对桥本宇太郎避战是没有用的，因为此时的棋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啊——至今未在十番棋中败北的吴清源！
　　        藤泽库之助当年定先跟吴清源下棋都没能取胜，如今藤泽库之助竟然升到了九段，吴清源要往哪里放？
　　        于是，挑战藤泽库之助失利的桥本宇太郎立刻将自己的师弟搬了出来——藤泽库之助都成了九段，吴清源毫无疑问也应该是九段！
　　        这样的观点很快在日本棋界流传开来了，人人都开始为早已经将最强的几位八段棋手降级却至今仍然只享有八段头衔的吴清源鸣不平。
　　        确实，论战功，吴清源来做名人毫无疑问是比藤泽库之助更加有资格的。
　　        此时对于吴清源的升段运作最为积极的是《读卖新闻》报社。前文说过，吴清源在日本棋院的身份已经被其师濑越宪作代为取消了，也就是说尽管吴清源并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其实只是《读卖新闻》报社的一名员工而已——而且是最能吸引投资的员工……
　　        如果吴清源也升为了九段，作为唯一有资格主办争棋战的报社，《读卖新闻》将稳赚不赔！
　　        为此，经过与日本棋院的多方交涉，《读卖新闻》终于确定了吴清源的升段方式——吴清源对六、七段十番棋！
　　        其规则是，选出十名六、七段棋手轮番向吴清源挑战，视吴清源的对战成绩决定吴清源最终的段位。其中，六段棋手的棋份是定先，七段棋手为先相先（抽签决定执黑或执白）。
　　        对于这样一场对战，吴清源刚开始是十分抵触的——自古以来只有上手考察下手的规矩，从没听说过有下手考察上手的……
　　        最终，《读卖新闻》方面苦苦相劝，才终于让吴清源勉强同意了……
　　        吴清源的这个观点很值得注意一下，因为这个观点实在不像过去的吴清源会提出来的话——当年那个谦逊天真的吴清源怎么会有以上手自居而拒战的情况呢！
　　        当了几年的日本第一，吴清源渐渐也开始变了，他开始将自己真正当做“上手”了，开始慢慢有了野心了，开始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人一旦有了野心，就会改变……
　　        最终，在这次对战中，完全看不起对手的吴清源轻松地取得了八胜一和一负的战绩，让所有人哑口无言。梶原武雄，高川格，林有太郎，前田陈尔，坂田荣男等数位少年英杰和成名棋手都成为了吴清源的手下败将，仅有代表关西棋院出战的两名棋手避免了失利，这令日本棋院无话可说了……
　　        关于吴清源对关西棋院两名棋手洼内秀知六段和炭野武司六段两人一负一和，日后甚至有人传言这是吴清源对师兄桥本宇太郎的报恩，因而故意放水输的——前田陈尔对次就十分愤慨，甚至当面质疑吴清源……
　　        当然，吴清源自己是不承认的……
　　        就这样，吴清源升九段的事情再没有了异议，人人都心悦诚服，将吴清源送上了九段宝座。
　　        这下子，《读卖新闻》报社可乐坏了——日本棋界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两个九段并立的局面！
　　        吴清源与藤泽库之助史无前例的九段大决战将是一场何其壮观的大战啊，这将是《读卖新闻》历史上的经典运作啊！
　　        就这样，《读卖新闻》以“争夺真正名人位之决斗”为名，代吴清源向藤泽库之助发去了战书！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藤泽库之助却一直避战！
　　        与吴清源争棋，即使是在升段赛上所向披靡的藤泽库之助也会感到胆寒！
　　        吴清源，这个名字如果作为对手，简直就像魔鬼一般可怕！
　　        就这样，原本被众多棋迷深深期待着的这次巅峰对决迟迟无法开战，让人忍不住焦虑万分。为了暂时转移棋迷们的注意力，《读卖新闻》不得不先举办了吴清源对桥本宇太郎的先相先十番棋以填补棋赛的空缺。而对于正在全力扩张关西棋院影响力的桥本宇太郎而言，这自然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机遇。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这次十番棋很快进行完毕了……
　　        但是，千万不要小看了正力松太郎这个人，他的每一步都是留着后招的——看上去似乎他只是主办了一局吴清源对桥本宇太郎的先相先十番棋来做妥协，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直攻藤泽库之助的要害！
　　        没错，藤泽库之助有一个最大的软肋被正力松太郎狠狠地戳中了——自尊！
　　        作为一个年仅三十岁就升为九段的奇才，从加入棋界以来几乎从未遭受过重大挫折，藤泽库之助超强的自尊心绝非一般棋手可比的。因此，藤泽库之助的弱点也就在于此：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只要是刺激他的自尊心那就是他所无法容忍的！
　　        激将法就是专为这种人准备的……
　　        果然，《读卖新闻》在吴清源与桥本宇太郎先相先十番棋之前的通告将藤泽库之助彻底激怒了，失去了理智的藤泽库之助正式发表声明：我随时应战！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藤泽库之助立刻赶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次争棋一旦输了，过去连升九段的奇迹就将彻底被吴清源耀眼的光芒所遮蔽了！
　　        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将是我藤泽库之助的末日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声誉，藤泽库之助最终与《读卖新闻》报社达成了一项协议：一旦藤泽库之助在这场十番棋中遭到降级，将立刻举办藤泽复仇战十番棋，给他一个机会将棋份重新再打回去！
　　        如此利益无限的机遇，《读卖新闻》怎么会错过？当即应允！
　　        就这样，被认为即将开创一个崭新时代的最年轻九段藤泽库之助与十番棋中至今保持不败的吴清源，两个九段棋手之间前所未有的惊世对局就此展开！
　　        吴清源十番棋神话史上的最强音也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吴清源，我藤泽库之助终于有一天要真正面对你了！
　　        1951年10月20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第一局开战，吴清源执白中盘胜！
　　        1951年11月10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第二局开战，藤泽库之助执白六目胜！
　　        1951年12月22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第三局开战，双方战和！
　　        1952年1月31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第四局开战，藤泽库之助执白中盘胜！
　　        棋赛至此，吴清源似乎还稍处劣势。然而，随后的进程令整个日本的棋迷都感到震惊——
　　        1952年3月11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第五局开战，吴清源执白中盘胜！
　　        1952年4月1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第六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1952年4月24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第七局，吴清源执白中盘胜！
　　        1952年5月14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第八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简直不可思议！吴清源竟然连续四局将藤泽库之助杀得中盘告负！这四局下来藤泽库之助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再输一局，藤泽库之助就要被降级为先相先了！
　　        下一局若胜，藤泽库之助就将逃过一劫，保住九段名誉！
　　        对于藤泽库之助而言，这是一场不能输的决战！
　　        藤泽库之助咬紧了牙关——最后一城，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然而，棋盘对面的吴清源，此刻却显得气定神闲，似乎毫不在意……
　　        1952年6月11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第九局，吴清源执白三目获胜！
　　        藤泽库之助惨遭降级！
　　        1952年7月2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分先十番棋最终战，吴清源执白中盘胜……
　　        至此，两位九段间史无前例的大决战以吴清源势如破竹的连胜将藤泽库之助降级结束，吴清源总战绩为七胜一和两负！
　　        吴清源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棋界之王了！
　　        藤泽库之助对于眼前这个对手感到了深刻的恐惧，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无论在升段赛中如何无可匹敌，当今棋界最强大的对手仍然是吴清源！
　　        而吴清源的强大，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的！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藤泽库之助静静等待着不久之后就会到来的复仇机会……
　　        1952年10月，为了复仇而来的藤泽库之助再次找到了吴清源。
　　        吴清源，你敢再和我下一次十番棋吗？
　　        我要把我失去的东西就此夺回来！
　　        吴清源静静看着藤泽库之助呈上的战书，默然无语……
　　        1952年10月10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先相先十番棋第一局开战，吴清源执白中盘获胜。
　　        1952年11月10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先相先十番棋第二局开战，藤泽库之助执黑中盘胜。
　　        1952年12月11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先相先十番棋第三局开战，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1953年1月12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先相先十番棋第四局开战，吴清源执白中盘胜。
　　        1953年2月5日，吴清源对藤泽库之助先相先十番棋第五局开战，吴清源执白胜四目。
　　        至此，吴清源四胜一负，仅差一局就能将藤泽库之助降为先相先了！
　　        藤泽库之助为复仇而来，没想到迎接自己的竟是这样一次如狂风暴雨般的失败！
　　        这是为什么？我藤泽库之助是日本围棋史上最年轻的九段棋手！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岩本薰这些第一流的高手都曾经是我的手下败将，为什么就是无法击败吴清源？
　　        为什么偏偏就在我刚刚登上巅峰的时候，遭遇了不可战胜的吴清源！
　　        藤泽库之助不止一次仰天长叹，颓然地感慨吴清源的强大……
　　        吴清源，这个棋界有你存在，还需要我藤泽库之助干什么？
　　        与吴清源的先相先十番棋第六局战前，藤泽库之助出门时带上了一样东西——向日本棋院辞职的文书……
　　        若被吴清源降至定先，那将是我藤泽库之助今生最大的耻辱。遭逢如此大耻，我还有何颜面留在日本棋院做个所谓的九段？
　　        若败，我便舍弃这十数年棋手生涯博来的名誉！
　　        然而，这一战行至黑221，下边白棋大队惨遭吞吃，整盘棋执白的藤泽库之助已经回天无力……
　　        藤泽库之助茫然地看着棋盘，似乎是在体味着这时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默默将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份被揣得紧紧的辞呈。
　　        “我输了……”藤泽库之助喃喃地说道……
　　        那一刻，似乎全世界都沉静着……
　　        1953年3月11日，吴清源与藤泽库之助先相先十番棋第六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获胜，将藤泽库之助降级至定先。
　　        同年，日本围棋史上第一位通过升段赛升到九段的棋手藤泽库之助退出日本棋院……
　　        半世枭雄，仰天长叹，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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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八
　　        1950年的关西棋院独立事件在当时的日本棋界看来其实原本可以不算什么大事，因为关西棋院仅仅只有二十多名棋手，其中大部分即使留在日本棋院也没多大影响力，日本棋院可以只当是把这二十多个人除名就行了。何况，关西棋院独立之后不久，光原伊太郎、细川千仞等人就创立了日本棋院关西分部，日本棋院在关西仍然是有代理人的，对于其影响力的损伤并不大。
　　        但实际情况是，只有一件事让日本棋院极其难堪，甚至没胆子趁关西棋院立足未稳之时给予致命一击——当今棋界唯一的头衔荣誉“本因坊”此时握在关西棋院总帅桥本宇太郎手中！
　　        这件事可让日本棋院陷入了极端尴尬的境地……
　　        为了尽快挽回局势，日本棋院立刻和关西分部众人发表了一则声明：从第六期本因坊战开始，本因坊战从两年一次改为一年一次！
　　        一年一次，就能尽快从桥本宇太郎手中夺回本因坊的头衔！
　　        这件事，从决定时开始就没有听取过关西棋院的意见，而本因坊战的主办权又确实属于日本棋院，这使得桥本宇太郎在这次争夺中招招落在后手……
　　        对于桥本宇太郎而言，此刻为了新生的关西棋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住本因坊之位，全力击退日本棋院的进攻！
　　        最终，东京方面经过预选赛的选拔，挑战者很快浮出水面：三十一岁的坂田荣男七段！
　　        坂田荣男……
　　        桥本宇太郎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回想着当年在手合赛上于这个新一辈棋手的交锋，感到了一阵寒光……
　　        坂田荣男，是个很早以前就被赞为具有“胜负师”之力的天才啊……
　　        然而，对于桥本宇太郎而言，这次决战对于新生的关西棋院极其重要。一旦这一战失利，本因坊头衔重归日本棋院，没有了顾虑的东京棋界就会立刻开始猛烈冲击关西棋院。此时关西棋院势力尚若，羽翼还未丰满，一旦遭到猛攻将是灭顶之灾！
　　        但是若桥本宇太郎挺过这一阵，关西棋院将至少获得一年的安定——这一年对于关西棋院实在太重要了！
　　        可以说，关西棋院的生死存亡此刻就系在桥本宇太郎一人身上！
　　        然而，桥本此刻完全没有料想到他遭遇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1951年4月15日，桥本宇太郎对坂田荣男决胜七番棋第一局在东京本妙寺开战，坂田荣男执黑中盘胜！
　　        1951年4月24日，桥本宇太郎对坂田荣男决胜七番棋第二局在京都宇治花屋开战，桥本宇太郎执黑四目半胜！
　　        1951年5月3日，桥本宇太郎对坂田荣男决胜七番棋第三局在岐阜下吕汤山馆开战，坂田荣男执黑两目半胜！
　　        1951年5月17日，桥本宇太郎对坂田荣男决胜七番棋第四局在神奈川鹤卷陈屋开战。
　　        这第四局的最终战局出乎了当时所有人的意料！
　　        按道理，前三局都是黑番胜，说明两人的实力差距并不大。这一局是桥本宇太郎的黑番局，可以说桥本宇太郎获胜当在情理之中，即使小负也不算出人意料……
　　        但是……
　　        棋局一开，坂田荣男立刻施展其精妙的进攻，每一招棋的效率都堪称完美。桥本宇太郎行棋时稍有不慎就被坂田荣男抓住机会穷追猛打，十分辛苦，但最终仍然凭借着高人一等的判断力转危为安，令人钦佩。
　　        尽管局面上胜负未分，但是桥本宇太郎没能尽情施展自己的风格也是事实。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感觉太过难受，之后的行棋中桥本越来越要强，结果这种过分要强的举动反而成为了坂田荣男绝好的狙击目标！
　　        黑133欠缺考虑，坂田荣男见状立刻脱先展开进攻，令桥本宇太郎大惊失色！借着这一丝机会，坂田荣男长刃出鞘，仅仅两三手棋就让整局黑子全部陷入绝境！
　　        坂田的剑，只需要轻轻一抖就能直刺敌人要害，毙敌性命！
　　        仅仅136手，桥本宇太郎中盘认输！
　　        136手！
　　        坂田的利刃何其锋利啊！
　　        至此，坂田荣男前四局三胜一负，仅仅只需再胜一局就能将本因坊头衔重夺回日本棋院！
　　        即使久经战阵，见惯了吴清源、木谷实这类天下奇才的桥本宇太郎也被坂田荣男令人胆寒的犀利棋风震惊了！
　　        坂田荣男，这是一个足以给任何棋手带来噩梦的人！
　　        仅剩最后一城，桥本宇太郎不能再输了！
　　        1951年5月，甲府升仙阁，桥本宇太郎对坂田荣男决战七番棋第五局开战在即……
　　        这一天，日本棋院的众多政治领导几乎悉数到场，他们准备了大型的庆祝派对，只登坂田荣男立下奇功然后为他大加封赏！
　　        而关西棋界则一片士气低落，即使总帅桥本宇太郎也几乎放弃了。
　　        对阵坂田荣男，连胜三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看来胜负已定啊，关西棋院诸位，桥本宇太郎有负所托，已经准备好谢罪了……
　　        然而，对局前一夜，形单影只的桥本宇太郎看到不远处坂田荣男的房间里，坂田荣男被前呼后拥地张罗着庆功宴事宜，桥本的心里却缓缓升起了一片愤怒之火！
　　        人间万事难道都那么顺利不成？
　　        桥本宇太郎在那一夜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全力一战，就是死也要死得豪迈！
　　        1951年5月31日，对局第一天，求胜心切的坂田荣男一上来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势，然而桥本宇太郎却不慌不忙，一心只要下出自己的棋来。
　　        然而，随后两天，坂田荣男的棋越来越狂乱，完全失去了镇定！反观桥本宇太郎，平心静气，从容不迫！
　　        随着之后两天对局的进行，桥本宇太郎始终正襟危坐，坂田荣男则始终在额头上保持着油和汗的光亮，渐渐地越来越失去了理智！至对局第三日，坂田荣男时限已经用完，然而他却几乎没有时间去回应计时员的提醒！
　　        看到对手已经渐渐方寸乱了，手握着大把时间的桥本宇太郎开始刻意地搅乱局势，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手坂田荣男明明自己已经没有时限了，却还在把棋下得越来越复杂！
　　        最终，盛气凌人的坂田荣男露出了破绽，被桥本宇太郎机敏地抓住，以十目半优势力挫气势正盛的坂田荣男！
　　        史称“升仙峡逆转”！
　　        经此一劫，坂田荣男锐气尽失，最终竟又连败两局，被桥本宇太郎奇迹般地翻盘了！
　　        一场令人震惊的惊天逆转，桥本宇太郎奋力为关西棋院迎来了一年重要的喘息之机，最终就在这一年之内关西棋院各项制度全部规划完成，形成了一套自给自足的体系，正式独立完成了！
　　        日后，桥本宇太郎那场稳如泰山的逆转之局被无数次提及，成为了棋界胜负征战的范本！
　　        然而，作为那一战失败者的坂田荣男，看起来似乎是遭遇了重大的挫折，其实此时的他才刚刚开始展开他那辉煌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黄金年代！
　　        这次本因坊决战，虽然坂田荣男最终遗憾的成为了战败者，但是他犀利的棋风和恐怖的气势令人印象深刻，这次决战堪称是他的成名之战！
　　        在那个时代的日本棋界，真正要想称为顶尖棋手，必须经过一个试炼：与吴清源交手！
　　        此时的吴清源，刚刚将历史上最年轻的九段棋手藤泽库之助降级到定先，个人威望达到了顶峰，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藤泽库之助是九段，吴清源能将藤泽库之助降到定先，那简直是具有了十一段的棋力啊！可怜那个横扫东京的藤泽库之助，竟被吴清源杀得退出了日本棋院，吴清源简直是完成了一个奇迹！
　　        就在这时，谁能击败不可战胜的吴清源成为了整个棋界最大的悬念！
　　        木谷实被降级，桥本宇太郎被降级，岩本薰被降级，当年的雁金准一也几乎被降级，藤泽库之助更是直接被打废了……
　　        如今的棋界，哪里还有人是吴清源的对手？
　　        藤泽库之助之后，日本棋院已经没有了九段，八段棋手当中真正有实力的几位在吴清源面前已经全军覆没，唯有指望新晋的棋手了。就在这时，几乎战胜桥本宇太郎的坂田荣男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1952年，坂田荣男升为八段！
　　        新八段！
　　        《读卖新闻》迫不及待地将坂田荣男拉到了吴清源的棋盘对面！
　　        坂田荣男……
　　        吴清源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他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岩本薰在十番棋中惨败给吴清源之后，曾经对吴清源说过一句话：我虽被击败，但后面还有坂田呢……
　　        这个坂田荣男，真的有这样厉害吗？
　　        此时已经在日本最强者的位置上求败多年，他的心里已经渐渐真的相信自己是不可战胜的了。对于这个后辈，吴清源竟毫不放在心上！
　　        然而，很快，吴清源就感到了和桥本宇太郎当年同样的恐惧——1953年，《读卖新闻》主办了“吴—坂田先相先六番棋”大战，吴清源竟然一胜一和四负！
　　        坂田荣男竟然能在六局棋当中击败吴清源四次！
　　        吴清源已经有好久没有对一个对手感到惊讶了，但这个坂田荣男是真的令他感到震惊了……
　　        这次六番棋结束，日本各大报纸几乎欢呼雀跃，高呼坂田荣男是“射落金星”的英雄！
　　        吴清源的时代终于要被终结了吗！
　　        对于这样的结果，如今的吴清源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坂田荣男，你想夺取我的王位吗！
　　        很快，吴清源对坂田荣男十番棋的比赛被《读卖新闻》提上了日程！
　　        坂田荣男，向我证明你真的能战胜我吧，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样的实力！
　　        就这样，在东京与关西的大决战两年之后，坂田荣男又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这次他的对手要远比当年的桥本宇太郎可怕得多——十番棋赛中至今保持不败的王者，吴清源！
　　        棋界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这场胜负上了！
　　        究竟是王者吴清源继续续写他的神话，还是勇猛无畏的坂田荣男开创他的时代？
　　        1953年11月4日，吴清源对坂田荣男先相先十番棋第一局开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战坂田荣男竟与王者吴清源几乎势均力敌！
　　        最终，坂田荣男执黑三目击败吴清源，初战告捷！
　　        连吴清源也感到了震惊——即使是那个被视为新一任王者的藤泽库之助，先相先也难以胜我一局啊！
　　        坂田荣男，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平凡的棋手，他的体内蕴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潜力，一旦让他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有足够的能力横扫整个棋界！
　　        吴清源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这个对手也许真的有能力终结自己的时代了！此时已经习惯了站在棋界巅峰的吴清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面对这样一个劲敌，吴清源开始尽全力养好精神，为这次艰难的十番棋做好体力上的准备了。这一点，对于吴清源而言，是坂田荣男无可比拟的优势——长期参加日本棋院升段赛的坂田荣男是没有机会休息的。
　　        于是，面对真正振作起来的吴清源，坂田荣男锋利的刃如同撞上了一面厚盾一般几乎无从施展了……
　　        1953年11月19日，吴清源对坂田荣男先相先十番棋第二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1954年1月7日，吴清源对坂田荣男先相先十番棋第三局，吴清源执白两目胜！
　　        1954年2月13日，吴清源对坂田荣男先相先十番棋第四局，坂田荣男执黑两目胜扳回一局。
　　        1954年3月27日，吴清源对坂田荣男先相先十番棋第五局，吴清源执黑十目胜！
　　        1954年4月27日，吴清源对坂田荣男先相先十番棋第六局，吴清源执白中盘胜！
　　        1954年5月23日，吴清源对坂田荣男先相先十番棋第七局，吴清源执白再次中盘胜！
　　        1954年6月24日，吴清源对坂田荣男先相先十番棋第八局，吴清源执黑七目胜，将劲敌坂田荣男降至定先！
　　        势如破竹，在吴清源神出鬼没的棋路面前，善战的坂田荣男几乎晕头转向，一柄寒光四射的长枪四处乱扎却完全使不上力道，彻底迷失在了吴清源的迷阵当中！
　　        吴清源，你究竟有着多么可怕的棋力……
　　        坂田荣男默默地行走在一条通往巅峰的道路上，但任何时候抬头仰望，都会绝望地看到吴清源那无比巨大的身影……
　　        然而，独自坐在棋界最高峰上的吴清源偶尔向山下俯视的时候，看到一步一步向山顶上走来的坂田荣男诸人之时，他的心里又是何感受呢？
　　        独自坐在山巅数十年后，吴清源终于开始思考起了当年的不败名人秀哉曾经无数次思考过的一个问题——
　　        我的失败会在何时到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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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孤子 九
　　        1952年4月23日，一段传奇开启了它的第一步。
　　        第七期本因坊挑战者决赛，高川格执黑中盘战胜上届挑战者坂田荣男，夺得了向现任本因坊桥本宇太郎挑战的机会！
　　        这一次，已经完成了关西棋院基本建设的桥本宇太郎再也没能抵挡住年轻一辈的冲击，在本因坊决战七番棋中以一比四败下阵来，终于将本因坊之位再次让给了日本棋院。
　　        至此，当年曾与田中不二男并称的关西奇才“秀才高川”终于登上了棋界舞台的正中央！
　　        高川格的棋风，雅号“流水不争先”。他的棋看上去绵软无力，对任何战斗都避之犹恐不及一般，似乎是个毫无战斗力的弱者。然而，高川格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他看上去一味避战，实际上却是绵里藏针，一旦开始发力就如排山倒海令敌人无可阻挡。所谓的“流水不争先”在笔者看来绝不是一味退让隐而不发，而是静静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然后借力打力，一击致命！
　　        高川格几乎就是那个时代最擅长于后发制人的棋手。
　　        高川格另一个值得引起注意的地方是：他堪称是这个时代最坚定的新布局信仰者！
　　        以四线为主体，追求雄厚的外势，气势恢宏，波澜壮阔，高川格的棋常常让人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新布局疯狂的时代……
　　        1953年，坐擂本因坊的高川格迎来了一个新的敌人——新一期的挑战者木谷实！
　　        作为新布局的信徒，亲自挑战一手开创新布局又亲自终结了新布局时代的木谷实，高川格感到热血沸腾！
　　        如今的木谷实蛰伏多年，却始终未能染指本因坊之位，空负多年顶尖棋士之名。眼见昔日的老对手桥本宇太郎如今已贵为关西棋界总帅，三任本因坊得主，木谷实无法不羡慕——他也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初露锋芒的高川格，无疑是木谷实再次登基棋界的一个极好的跳板……
　　        这场胜负之前，无疑所有人都更加看好已经成为一代宗师的木谷实——以他多年的拼搏和昔日的赫赫战功，这个终结了秀哉时代的棋手理当获得一份属于他的荣誉。
　　        然而，这次七番棋胜负的战绩又一次出人意料了！
　　        高川格四比二击溃了木谷实！
　　        木谷实再度饮恨，默然无语。一代大豪，早已年华不再，下一次再来到这里将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了……
　　        1954年，第九期本因坊战决战，高川格以四比二击溃以黑马姿态杀入最终战的衫内雅男！
　　        1955年，第十期本因坊战决战，高川格更以连胜四局的态势横扫“棋坛忍者”岛村俊广，在两位最有名望的后发型棋手决战中大获全胜！
　　        至此，高川格史无前例地达成了本因坊四连霸，超越桥本宇太郎成为了本因坊战历史上的第一强手！
　　        高川格的时代既然开始了，那么下一件事就不会有多少人意外了……
　　        1955年7月，《读卖新闻》通告了举办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对战的通告！
　　        对于这一战，《读卖新闻》做出了十分具煽动性的宣传，称高川格是“孜孜不倦埋头钻研棋艺，终于打破前人纪录，建立起‘本因坊四连霸’伟业的人”……
　　        更过火的是，这则通告上把这次十番棋冠以了“又一场世纪性的决战”这样的名号……
　　        对于《读卖新闻》这样的宣传，高川格一定吓得脑门上冒冷汗了——您别胡宣传好吗，想闹出人命啊！
　　        高川格哪里有胆子跟吴清源来个“世纪性决战”，更何德何能敢以八段身份分先挑战九段的吴清源！不要命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高川格和吴清源并非没有过交手——初夺本因坊之时，高川格就曾经与吴清源下过一次三番棋，干干脆脆地三连败，毫无还手之力！
　　        事实上，这年的八月高川格和吴清源又下过一次三番棋，高川格再次干干脆脆地被送了个三连败！
　　        棋型雄壮，擅长在逆境中爆发出惊人能量，抓住敌人的空隙施以绵绵不断攻势的高川格遭遇了看上去棋型薄弱松散的吴清源竟就是发挥不出半点功力来！吴清源子与子之间的配合之精妙和行棋效率之高，数千年围棋史上堪称空前绝后的第一人。高川格的厚势和流水般的柔韧在吴清源妙到毫厘的阵型面前简直找不到一丝破绽！
　　        对吴清源来个分先十番棋，搞不好十连败被历史性地降个两级怎么办！
　　        然而，在高川格心底，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想试试冲击吴清源的，即使力有未逮也无所谓！
　　        亲自去尝试攻击吴清源，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誉啊——获得向吴清源挑战十番棋的机会，也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日本棋手之一了！
　　        而对吴清源而言，他却感到了一阵凄凉。
　　        从昔日的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岩本薰甚至雁金准一，到如今的藤泽库之助、坂田荣男、高川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在和下一代争雄了……
　　        一转眼，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也许，这将是我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十番棋了吧……
　　        1955年7月19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第一局开战。
　　        面对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儒雅棋士，吴清源竟然恍惚间想到了昔日的自己——那个初到日本，在秀哉面前懵懵懂懂的十多岁少年……
　　        高川格，你的路还漫长着呢……
　　        7月20日，吴清源执黑三目胜，先拔头筹。
　　        1955年8月16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第二局开战，吴清源执白中盘胜。
　　        1955年10月11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第三局开战，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至此，高川格对吴清源战绩已经惨不忍睹，最近九次交手竟然全败！
　　        在王者吴清源的面前，高川格感到自己弱小得就如同一只蚂蚁，甚至不足以仰望圣者的光辉……
　　        《读卖新闻》不禁大失所望，眼看着这个可悲的高川格就要成为报社主办十番棋中最惨的失利者了，还说什么世纪大决战，简直是自己抽自己的嘴巴……
　　        十番棋历史上第一个仅仅四局过后就被降了级的可怜人即将诞生……
　　        高川格与吴清源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啊……
　　        正当所有人都对高川格失望至极的时候，1955年10月16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第四局开战，高川格执黑中盘获胜！
　　        时隔四年之后，高川格终于再一次击败了吴清源！
　　        对于这样的一局胜利，高川格几乎欣喜若狂！
　　        面对这局不痛不痒的失利，吴清源也许毫不在意，也许又被手舞足蹈的高川格深深地震撼了……
　　        在登顶王位多年之后，吴清源有多久没有像如今的高川格这样幸福过了……
　　        1956年1月24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第五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1956年3月7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第六局，高川格执黑一目胜。
　　        1956年4月4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第七局，吴清源执黑中盘胜。
　　        这第七局结束之后，高川格又投入了新一期的本因坊卫冕战中。
　　        1956年6月7日至7月31日，高川格连续第二年在本因坊战决战中遭遇同样以忍让出名的棋手岛村俊广。这一次，面对吴清源时节节败退的高川格却在岛村俊广身上轻松取得四比二的胜利，连夺五届本因坊，就此正式被写入本因坊家谱，成为继秀哉之后的第22任本因坊！
　　        然而，1956年9月28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第八局，吴清源执白一目胜，终于将刚刚夺取名誉本因坊的高川格降级！
　　        1956年11月1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第九局，高川格执黑中盘胜。
　　        1956年11月26日，吴清源对高川格分先十番棋最终局，高川格执黑一目胜。
　　        至此，吴清源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十番棋战罢，总战绩为六胜四负，第八局将对手降级至先相先。
　　        至此，这个时代三代棋手中所有的顶尖高手无一例外被吴清源降级，《读卖新闻》再找不出一个棋手有资格与吴清源进行十番棋争霸，昭和年间轰轰烈烈的十番棋大战就此落下了帷幕——吴清源击败了所有胆敢向他挑战的对手，横扫整个日本棋界，成为当之无愧的棋界之王！
　　        吴清源的存在太过强大，以至于他亲手终结了让他登上王座的十番棋大战。
　　        然而，吴清源高兴吗？
　　        恰恰相反，他有些羡慕高川格——高川格不怕输，即使被降级也只不过是回到了一个八段棋手对九段棋手理所当然的棋份而已。高川格值得高兴，因为他对吴清源的战绩远远超过他的预料，四局胜利值得他为之自豪！
　　        但吴清源身为棋界最强者，又同时作为一个身在日本的中国人，他输得起吗？
　　        在这种不能输的境遇下，吴清源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少年了……
　　        1957年《读卖新闻》主办了所谓的“日本最强决定战”，聚集了吴清源、木谷实、桥本宇太郎、藤泽库之助、坂田荣男以及高川格六名棋手组成循环圈，以分先对弈形式决出最终冠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素来不争的吴清源这次却对这个赛事表达出了强烈的愤慨，他的理由简直令人震惊：这次比赛的其余五人全都是自己十番棋中的手下败将，凭什么以分先资格与我对弈？
　　        这竟然是当年那个即使面对秀哉也不看重胜负，走出“三三·星·天元”惊世布局的天才少年说出来的话！
　　        最终，在《读卖新闻》的协调下，吴清源得以参战。在这次战斗中，吴清源再次遭遇了自己昔日最敬重的强者——木谷实。
　　        自吴清源战后重出江湖以来，至今竟整整十三年未与木谷实对弈！
　　        再次交战，双方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怀念。
　　        这场跨越了十三年的再度交锋，以吴清源执黑执白两度获胜告终。最终，这次大赛以吴清源和木谷实分列第一和第二告终。
　　        吴清源和木谷实分列前两位，这样的局面有多少年没有出现了？
　　        上一次出现，也许还是遥远的1933年那个新布局风暴诞生的秋季升段赛吧……
　　        但为什么竟显得如此熟悉？
　　        吴清源陷入了沉思……
　　        很多年没有与师兄桥本宇太郎写字条互相交流了啊……
　　        很多年没有再拿着《周易》和木谷实同去地狱谷温泉了啊……
　　        很多年没有仰望过一个更高的山峰了啊……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巅峰上总会感到一丝孤独，是错觉吗？还是我快老了，就容易变得多愁善感了？
　　        终于，无敌于棋界的吴清源再次站在了自己的好友面前时，他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昔日曾经执黑也难以击败的木谷实，曾经舍身相救的师兄桥本宇太郎，如今与自己的棋份都是先相先，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而昔日的好友都到哪里去了？那些平时会和我一起讨论棋道，为一步棋的优劣从午夜争到天亮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读卖新闻》主办的“日本最强决定战”正式出现，也就标志着日本围棋历史上威名远播的昭和十番棋大战就此结束。作为最终战胜者的吴清源，与作为战败者的木谷实、雁金准一、桥本宇太郎、岩本薰、藤泽库之助、坂田荣男、高川格等人共同谱写了昭和时期围棋界的最强音，使得昭和时代的围棋界异彩纷呈，令人难以忘怀。
　　        吴清源作为这个时代的王者，十次十番棋使得他确立了他在围棋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堪称是整个二十世纪最具统治力的棋手。日后，凭借着这赫赫战功，吴清源被授予了独属于他的称号——“昭和棋圣”！
　　        昭和年间，群英荟萃，而吴清源最终竟成为了这个时代唯一的棋圣！
　　        然而，即使吴清源自己也许也未必真的知道他为此牺牲了多少……
　　        作为一个人，你可以有朋友，有知己，可以信任任何人，也可以被伤害之后仍然天真地相信世界的美好。
　　        但作为一个王者，你没有资格享受真正的友谊，没有资格尽情地信任，更没有资格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作为王，你必须学会孤独！
　　        站在巅峰的人，不是真正的万众敬仰，而是独自承受高处的寒冷，这才是山顶的真相……
　　        桥本宇太郎输了，他有关西棋界。
　　        木谷实输了，他有神奈川木谷道场里的数十个孩子。
　　        岩本薰输了，他有遍布欧美的信徒。
　　        吴清源赢了，他只有一直赢下去。中国人骂他汉奸，日本人嫌他碍眼，他只有不断获胜，否则就是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谁说王是成功者？
　　        王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因为他被所有人追赶着……
　　        1959年，吴清源与高川格第五次三番棋大战，高川格三连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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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1957年，日本围棋最强者战时，吴清源43岁，木谷实48岁，关山利一48岁，桥本宇太郎50岁，加藤信已死，久保松胜喜代已死……
　　        新布局时代的第一代主将们已经走在了他们征程的末尾了，昔日的狂飙已经结束了很多年了。
　　        当年的竞相争夺中腹，奋力落子高位的风潮已经退散多年，似乎已经没有人还记得那个疯狂年代一位位天才们是怎样在棋盘世界中你争我夺，创造出一局局才华横溢的棋局的了……
　　        星位与小目的战争，在行为进行了一次漂亮的闪击战之后，进入了僵持的拉锯战阶段。新布局与旧布局之争每天都在上演，却又毫无声息……
　　        新布局赢了吗？真正仍然偏好二连星或三连星的棋手已经几乎不存在了，面向中腹围取大空的战术也不再流行。
　　        旧布局赢了吗？浪费数手棋守角，慢慢向四周扩张的战法渐渐不再受到欢迎，人们不再崇拜坚实的行棋而更加喜欢去欣赏跃动着灵性的华丽了。
　　        一场混战之后，从昭和十番棋时代的棋来看，新布局和旧布局都没有赢——它们都消失了。
　　        或者，也可以说是被融合为一体了。
　　        新布局讲究四线取势，旧布局讲究三线坚实，这个时代的人们就开始流行一手四线，一手三线的布局了……
　　        新布局讲究进攻中腹，旧布局讲究坚守角空，这个时代的人们就开始流行飞速抢占边地，重视边上发展了……
　　        新布局讲究速度，旧布局讲究平稳，这个时代的人们就开始流行一个角飞速发展，一个角平稳防守了……
　　        新布局狂飙虽然早已经落下了帷幕，但是谁敢说新布局的影子已经从棋界消失了？
　　        只不过，昔日开创新布局的天才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新的潮流已经形成，站在了他们过去的位置上。
　　        新的吴清源、木谷实们就在身后，新的传奇就要上演……
　　        只不过，曾经的传奇将何去何从呢？

j5p9song

新的吴清源会不会叫深蓝

valentang2

吴清源的熟人还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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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5p9song 发表于 2014-12-10 20:30
新的吴清源会不会叫深蓝

电脑距离下围棋的程度还差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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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lentang2 发表于 2014-12-11 12:24
吴清源的熟人还真多啊

在日本呆了几十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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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终局
　　        1928年，懵懵懂懂的吴清源走到了濑越宪作面前。濑越宪作看着这个瘦弱的中国奇才，凝视良久。
　　        “吴清源，”濑越宪作突然开口说道，“你来日本的目标是什么？”
　　        尽管语言还没有掌握纯属，但这句简单的日语吴清源也许听懂了。
　　        “学棋。”吴清源不假思索地答道。
　　        “错！”濑越宪作突然厉声道，“不是学棋，是做最强的棋手！是做名人！”
　　        站在一边的桥本宇太郎也被濑越宪作吓了一跳——他几乎从未看到过师父如此坚定而有力的眼神。
　　        这句日语有些复杂，吴清源也许没有听懂。
　　        “是，做名人！”年仅14岁的吴清源用稚嫩的日语重复了濑越宪作的最后一句话，算作是对濑越宪作的回答。
　　        然而，吴清源那时根本不知道日语当中的“名人”究竟是什么……
　　        1938年6月，名人引退赛开始之前，秀哉的好友，将棋名人关根金次郎和秀哉相聚，为不久后的名人引退赛开棋仪式做准备。
　　        “关根君，”秀哉突然问道，“作将棋名人辛苦吗？”
　　        白发苍苍的关根金次郎笑道：“世间哪有不辛苦的名人做？日夜奔波，操劳至死，不敢有丝毫大意，还有天下群雄虎视眈眈……”
　　        秀哉也笑。
　　        “那么，关根君。”秀哉又问道，“你后悔做名人吗？”
　　        关根金次郎一愣。
　　        夕阳下，两位白首老者默然相对。
　　        良久，关根金次郎缓缓张开了嘴。
　　        “不知道。”关根回答，“当年登上名人之位的时候是一点也觉得会不后悔的，但现在真的不知道了……”
　　        秀哉默然半晌，然后哈哈大笑。
　　        “我也是啊，这卑微的名人……”秀哉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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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59年，东京的日本棋院本部收到了一份非同凡响的加入申请。
　　        有一个棋手请求加入日本棋院，但是拒绝进行段位测试或者参加升段赛，而是要求直接以九段身份进入日本棋院！
　　        有些不大了解情况的棋院工作人员几乎要愤怒了：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漠视日本棋院的权威，如此狂妄！
　　        这份申请后面的署名是：藤泽朋斋。
　　        谁是藤泽朋斋？哪里冒出来的狂徒！日本棋院精英辈出，这个无名小卒一出山竟然就想与高川格，坂田荣男甚至昔日的藤泽库之助这样赫赫有名的人物并列！
　　        然而，当这个藤泽朋斋亲自来到日本棋院之时，所有这些质疑的声音全都烟消云散，日本棋院迅速地给他办理了手续，授予他日本棋院九段棋手称号……
　　        这个藤泽朋斋，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因为惨败给吴清源而含恨退出日本棋院的藤泽库之助！
　　        吴清源，我又回来了，过去的藤泽库之助已死，我藤泽朋斋要以一手新生的棋再与你一决高低！
　　        同年，首届日本棋院第一名战中，一个名叫藤泽秀行的棋手横空出世，在决赛中以二比零的比分击溃宫下夺冠，令棋界大呼意外。
　　        这个藤泽秀行虽然年纪比藤泽朋斋小，但是论辈分却是藤泽朋斋的叔叔，这主要是藤泽秀行的父亲藤泽重五郎有太多子女导致的——藤泽朋斋的父亲是藤泽重五郎的入门女婿，所以藤泽秀行也就成了藤泽朋斋的长辈……
　　        至此，藤泽家出了两个顶尖棋手，堪称是一时风头无二的家族。
　　        还是这一年，本因坊战，至今未能夺取一项头衔的木谷实又一次向自己的第一个头衔战冠军发起了冲击：挑战高川格！
　　        然而这一次，他又以二比四的比分被击败，只得仰天长叹：终生再无缘夺得头衔了……
　　        而另一边，高川格已达成了空前绝后的本因坊战八连霸，第二年又击败藤泽秀行达成了九连霸！
　　        1961年，高川格的神话终于被终结了，击败他的是坂田荣男。从这一天开始，坂田荣男在本因坊战上的神话正式开场了。
　　        新旧棋手的活跃，似乎隐隐暗示着，昭和年间棋界的第二波盛世就要到来了！
　　        1961年8月，一名记者找到了正全力致力于在日本推广彩色电视机的正力松太郎，要向他报告一件重大的事情！
　　        正力松太郎不知所措，于是在办公室接见了这名记者。
　　        “社长，我们举办的‘名人战’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有一名棋手遭遇了车祸，恐怕无法出赛了！”
　　        正力松太郎一惊！
　　        一旦缺席就能够使得名人战含金量大减的棋手，整个日本只有一个人！
　　        “谁？”正力松太郎紧张地问道。
　　        “吴清源……”
　　        正力松太郎感到天旋地转了……
　　        “他伤势怎么样？”
　　        “据说昏迷了二十分钟了，现在在医院躺着，还未恢复知觉……”
　　        正力松太郎陷入了苦思……
　　        吴清源不可以不出赛，若吴清源不在，名人战就没有价值了！
　　        “尽全力调整名人战的对局，保证吴清源参赛！”正力松太郎铿锵有力地说。
　　        听说吴清源住院，已经隐退多年的濑越宪作突然出现了。
　　        在木谷实、桥本宇太郎等人探病过后，濑越宪作来到了病房，坐在了吴清源身边。
　　        多年未见，如今的吴清源已经登顶日本棋界巅峰多年了——那可是濑越宪作终其一生都未能完成的夙愿啊……
　　        “吴清源，濑越师父来了。”在病房照顾吴清源的妻子对吴清源说道。
　　        然而，吴清源双眼出神地望着窗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灵魂出窍了一般。
　　        吴夫人无可奈何，只好向濑越宪作道歉。
　　        “吴君这几天常常这样，他信仰的佛教，遭逢灾祸时这样的冥想是必不可少的……”
　　        濑越宪作默默接受了道歉，在吴清源身边坐下。
　　        此时濑越宪作的双目看东西已经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弟子在他眼中已经看不清楚长相了。濑越宪作仔细地辨认，只看到吴清源的头发间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白色的东西。
　　        是白发吗？不知道，看不清楚啊……
　　        “吴清源，”濑越宪作缓缓地说道，“累了吧，休息休息也好……”
　　        胜负的世界有多么艰辛，师父和你一样清楚啊……
　　        “师父隐退多年，现在连徒弟也不教了，每天在家闲散地活着，偶尔去找川端先生游山玩水，听听逸闻，逍遥自在，也很好啊。年纪大了，胜负的世界就该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不用总是去争个什么名誉地位，八段九段，这种淡然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啊……”
　　        濑越宪作自顾自地说着，吴清源却始终不理会。
　　        不久，濑越宪作停了下来，他隐隐约约听到吴清源嘴中在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濑越宪作细细倾听，却只听到了不断重复的两个字——
　　        名人……
　　        让我们从故事的开头开始说起。
　　        1961年2月初，《读卖新闻》发布通告，将原“日本围棋最强者战”修改为“名人战”，以此决出棋界真正的名人。
　　        第一期名人战，参赛棋手总共十三人。
　　        其中，日本棋院九人：“悲情棋士”木谷实九段、“剃刀”坂田荣男九段、“流水不争先”高川格九段、重回日本棋院的藤泽朋斋九段、绰号“围棋之神样”的杉内雅男九段、新生代高手藤泽秀行八段、诘棋专家宫下秀洋九段、“棋坛忍者”岛村俊广九段和获日本棋院鼓励而得到参赛资格的岩田正男七段。
　　        关西棋院三人：关西棋界总帅桥本宇太郎九段、日后达成十二次关西棋院第一位战冠军纪录的桥本昌二九段、任届王座头衔持有者半田道玄九段。
　　        两大棋院编外人员一人：吴清源。
　　        2月开战的名人战第一轮就爆出了一个巨大的冷门：将日本棋界所有顶尖高手降级，横行日本棋坛二十多年所向披靡的吴清源，第一轮竟然输给了难以称得上是日本最顶尖棋手的岛村俊广！
　　        第二轮吴清源中盘击败了宫下秀洋九段，第三轮开始，他遇到了一个他从未认真面对过的对手——藤泽秀行。
　　        藤泽秀行还在院生的时代，就听说过吴清源的鼎鼎大名——那正是新布局狂飙的时代。那时的藤泽秀行，几乎每天都在感慨，木谷实和吴清源这样的棋手真是伟大的人啊……
　　        尽管如此，藤泽秀行却从来也不是一个新布局派，他的棋不在乎别人的影响，总是坚持自己的判断。幸运的是上苍赐予了他无与伦比的围棋天赋，让他能够自由地寻找自己的棋道……
　　        这一战开战在即，藤泽朋斋找到了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叔叔”，为藤泽秀行备战。
　　        秀行，你要为我报仇啊！
　　        吴清源是一个太过可怕的对手，你要千万小心！
　　        然而，藤泽秀行的心里却无法理解藤泽朋斋的这种絮絮叨叨——不就是一局棋赛吗，赢了就喝喝酒庆祝，输了就喝喝酒解闷，没什么大不了的……
　　        1961年4月26日，藤泽秀行与吴清源的这局棋开战了。
　　        藤泽秀行执黑，吴清源执白，黑贴五目。
　　        战事一开，藤泽秀行静静地将棋子放在了右上角小目。
　　        吴清源默默地取出一粒白子——左上角，三三！
　　        三三，那是当年吴清源名震日本的一手棋啊……
　　        紧接着，藤泽秀行落子小目，吴清源紧随其后也落子小目。
　　        很快，战局立刻展开，双方竟在右下角摆起了复杂的大雪崩定式！
　　        按照过去大雪崩定式的下法，黑17手无非两种应法：要么按照古老的传统靠吃角上白子，要么按照最新流行的下法外曲一手，没有别的下法。
　　        然而，如今已经称为日本棋界神话的吴清源偏不信邪，亲自创出了前无古人的内曲下法，令整个棋界为之震惊。之后，经过无数高手的研究，大家一致认为：吴清源的判断是正确的，内曲的下法是可以十分有力的。
　　        在定式的发展中，吴清源创造的内曲大雪崩定式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创造，堪称是吴清源对围棋的又一大贡献。
　　        然而，这一次拿黑棋的不是吴清源，而是藤泽秀行！
　　        黑17，藤泽秀行毫不犹豫——内曲！
　　        用吴清源亲自开创的奇招来对付吴清源！
　　        面对自己开创的新棋型，及是吴清源本人也并不知道完备的应对之法。到了今天，我们知道面对内曲的大雪崩定式，先在上方断与黑棋交换一手再向下边行棋是重要的次序。然而，吴清源本人此时竟还没有研究到这一点！
　　        最终，在这场大雪崩新定式的较量中，吴清源的应手被藤泽秀行利用，右下角的争夺中白棋稍占劣势，难以满意。
　　        吴清源默然了……
　　        我的棋招，我破不了……
　　        这难道是我的宿命吗？新一代的棋手会拿着我潜心创造的招法来击败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无力应对过去的自己啊……
　　        最终，也许是在右下角的争夺种心情受到影响，最终在者局棋以吴清源中盘告负结束……
　　        前三战两负！
　　        吴清源的神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有很多人认为吴清源对日本棋界统治的结束是由于那场车祸。不可否认，那场车祸确实是起到了加速的作用，但这绝不是最大的原因。
　　        吴清源年龄的增长和年轻一辈的崛起才是最本质的原因，即使没有那场车祸，吴清源时代也迟早是要结束的……
　　        1961年11月，终于出院的吴清源重新投入到了名人战的争夺中，此时的吴清源战绩是两胜两负。尽管按照吴清源先生在自传里一再强调在那场车祸之后他常常受到头痛的困扰致使比赛成绩一落千仗，但是在这次名人战当中笔者实在没看出来这种影响能有多大——实际上，在车祸出院之后到最后一轮到来前，吴清源反而取得了六胜一负的超高战绩，一举回到了争夺冠军的行列当中！
　　        最后一轮，暂时排名第一的藤泽秀行迎战关西棋院桥本昌二九段，而排名二三位的坂田荣男与吴清源将正面交手。这一轮将决定最后冠军的归属——一旦藤泽秀行获胜则由黑马藤泽秀行横空出世夺得第一届名人战冠军，若藤泽秀行失利则由吴清源与坂田荣男的胜者夺冠。
　　        这一轮比赛的戏剧性，也许是任何一个小说家都无法构思出来的……
　　        首先进行的对局中，藤泽秀行面对自己的克星桥本昌二，完全发挥不出水平来，竟很快就中盘告负！
　　        如此一来，这届大赛的冠军就将在坂田荣男与吴清源之间产生了！
　　        冠军就近在咫尺，藤泽秀行却输掉了……
　　        棋赛一结束，藤泽秀行顿感万念俱灰，如游魂一般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隔壁房间去看了看坂田荣男与吴清源的对局。
　　        坂田荣男不愧“剃刀”之名，面对一代棋圣吴清源，他竟然执黑取得了优势，眼看就要赢下比赛了！
　　        藤泽秀行与坂田荣男都是年轻气盛的棋手，双方互相都不喜欢对方。这次看到由于自己的失利而将坂田荣男送到了冠军宝座上，藤泽秀行感到无尽的耻辱。
　　        稍稍看了一会，藤泽秀行一个人缓缓地走了出去。
　　        不久，他找到了一间酒吧。
　　        酒吧的服务生并不认识藤泽秀行，急忙赶过来招待这个看上去十分颓废的客人。
　　        藤泽秀行点了很多酒，似乎想要醉死在这间酒吧里。
　　        服务生记下了所有的单，然后离去。他的心里在埋怨着：又是一个酒鬼，除了喝酒一无是处……
　　        而在对局室里，正如藤泽秀行所看到了，执白的吴清源在昔日的手下败将坂田荣男越来越成熟的精妙进攻面前陷入了苦战。这局棋直到中盘结束之时，都堪称是黑棋死死压制住白棋的一局，吴清源的招法完全无法施展开，几乎将要迎来一场完败。
　　        难道要输了吗？
　　        明明只要获胜就可以登顶名人的！
　　        吴清源看着眼前的棋局，脑中又开始了一阵一阵的疼痛。
　　        人在痛苦之中，容易做出过激的举动。吴清源半生雄踞日本第一宝座，却始终无缘夺取“名人”称号。如今名人之位就在眼前，却要被亲手输出去吗？
　　        绝不可能！
　　        吴清源咬紧了牙关，开始了在收官阶段疯狂的反扑！
　　        优势的坂田荣男第一次看到吴清源如此疯狂的攻势，一时间慌了手脚，不敢轻易与吴清源争夺，于是开始退让。
　　        然而，面对吴清源，任何一点退缩都将是致命的！
　　        坂田荣男，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个头衔奋斗了多久！当年我挑战秀哉名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学棋呢！
　　        你竟敢拦住我的去路！
　　        你怎么可以拦得住我！
　　        坂田荣男在声声读秒之中来不及细算，渐渐地脑门上渗出了汗水。
　　        吴先生，你是棋界前辈，你开创的辉煌无人能够企及。
　　        但是你已经老了！你的时代迟早是要过去的！
　　        我也想开创属于我的时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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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雄相争，火光四溅！
　　        在不远处的一家酒吧里，藤泽秀行继续浇着酒，痛苦，悔恨……
　　        终于，双方落下最后一子，局面极其细微，谁都没能来得及细算，没有任何人知道究竟谁胜谁负！
　　        大汗淋漓的吴清源和坂田荣男沉重地喘息着，紧张地注视着棋盘。
　　        谁赢了？
　　        快告诉我，谁赢了！
　　        裁判长赶紧过来点目。
　　        数分钟之后，裁判长宣布结果，两个棋手全都愣住了。
　　        和棋！
　　        本次名人战的冠军是藤泽秀行！
　　        是命运吗？
　　        凌晨一点，醉醺醺的藤泽秀行从酒吧里出来，不久竟在街头栽倒，昏睡起来！
　　        凌晨里偶尔路过街头的人们，看着一个睡倒在街边的醉汉，无不摇头感慨。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棋迷路过，正在感慨这次名人战的结局百转千回之时，却看到街边躺着的醉汉竟是新一期名人战冠军藤泽秀行！
　　        第二天中午，被那位棋迷送回了家的藤泽秀行从床上醒来，只感到无限的空虚。然而，他走出门，却看到夫人十分兴奋地来恭喜他！
　　        仔细一问，藤泽秀行这才得知自己是名人战的冠军！一时之间难以置信，他竟跑去打电话给日本棋院确定，得到肯定答复后才终于相信了！
　　        谁能想到一个醉倒在路边的醉汉，竟是第一届围棋名人战的冠军呢……
　　        而错失名人的吴清源静静品味着这一局平局。
　　        哪怕再多一目也好啊……
　　        名人……
　　        有的人耗尽一生之力却总是与你擦身而过，有的人却会被你突然眷顾，毫无准备……
　　        这就是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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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终局 二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某一天，平塚，木谷道场。
　　        贵为日本棋界神话人物的吴清源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面对面坐在木谷实家的院子里，旁边还放着这个孩子的书包。
　　        这个孩子长得圆鼓鼓的，胖头胖脑，憨劲十足。
　　        两人紧张的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双方都知道，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三……二……一！”
　　        随着孩子的倒数声结束，两人死死盯住对方，一动也不动。整个院子里只有面色十分凝重的两人，剩下便只有风声树影了。
　　        正在屋内指导弟子下棋的木谷实看到弟子正在开小差，敲了敲棋盘将弟子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你在看什么？”木谷实温和地问道。
　　        “院子里师兄和那个叔叔在干什么？”孩子天真的声音。
　　        “下棋的时候不要想别的，下完了棋去问问你师兄就知道了。”木谷实说道。
　　        院子里，严肃而紧张的两人仍旧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如临大敌。过了不久，两人的脸开始一点一点地抽搐起来，但两人都费尽全力忍住这种抽搐——胜负就在此一举了！
　　        吴清源暗暗在心底佩服这个孩子，想不到年纪轻轻就能如此镇定，这次恐怕要输给他了……
　　        孩子也在心底默默叹服，自己以往几乎未尝败绩，今天遇到眼前这个叔叔想不到竟碰上了敌手！
　　        再坚持一会！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吴清源瞪大了眼珠子，孩子死死咬住牙关，双方互不相让，好一场龙争虎斗！
　　        此刻的时间在他们二人看来，每一秒都如一年般漫长！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凝固了，死活不肯再向前迈出一步去……
　　        就在两人激战正酣之时，突然对面传来了木谷夫人爽朗的笑声——不是清脆的轻笑，而是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笑久了肚子疼的那种笑法……
　　        循声望去，木谷夫人看着吴清源这边，乐得停不下来，一边为失礼鞠躬道歉，一边笑得喘不上气以致说不出道前的话来。
　　        再看吴清源，此时瞪大了眼珠子，吐出了舌头，摆出一副要吃人的姿态定住了半天，活像个受了核辐射污染的宠物犬。转眼再看看那孩子，死死咬住牙，咧开了嘴巴，高高抬起眉毛，更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木谷夫人被这一老一小两个妖精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难以招架。
　　        屋内的木谷实听到夫人的笑声，心底暗暗揣测——大概吴清源这次要输了吧……
　　        果然，被木谷夫人这么一搅，吴清源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孩子一见吴清源笑了，如释重负，把憋了老半天的笑劲一下子全都放了出来，笑了个痛痛快快，一边小孩一边指着吴清源喊：你先笑的，你输了！
　　        这个游戏叫做“比谁先笑”，又名“扮鬼脸”，中文名“我们都是木头人”。名字很通俗，玩法也很简单，比起围棋这种高深玩意不论普及程度还是知名度都毫不逊色。
　　        木谷实听到吴清源和孩子的嬉闹声，忍不住也会心一笑——在棋界横扫天下的吴清源竟在我这儿和一个孩子玩扮鬼脸，传出去可就有趣了……
　　        看到木谷实暗暗发笑，眼前的弟子突然正襟危坐道：师父，下棋的时候不要想别的！
　　        木谷实一愣，然后赶紧道歉，重新看回棋局……
　　        这帮臭小子……
　　        “这个孩子叫什么？”
　　        过了一阵，吴清源和木谷实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吴清源指着那个和自己扮鬼脸的孩子问道。
　　        “叫大竹英雄，是这里年纪最长的孩子，刚初段。”木谷实回答。
　　        “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木谷实嘿嘿一笑。
　　        “战争刚结束的时候，我有一次因公务去了一趟九州，有人告诉我有个孩子似乎很有围棋天赋。我很感兴趣，于是就去看了看，那个孩子就是大竹……”
　　        那一年是1951年，彼时大竹英雄九岁，棋力大致为业余初段。有一天，一个据说很有名的棋手来和他下棋，大竹英雄毫不客气，立刻跑去应战。当时的大竹英雄，并不知道作为自己对手的木谷实究竟是一个怎样知名的棋手。
　　        交手定棋份的时候，木谷实随口应道：先让九子试一局吧。
　　        大竹英雄听完，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木谷实……
　　        让九子！那还怎么下？世界上哪有让九个子下棋的，简直不可思议！
　　        大竹英雄打定主意：大叔，这可是你自找的，看我怎么教训你！
　　        很快，棋赛开始，大竹英雄按照自己以往对付身边那些业余棋手的招术套路轮番向木谷实扔过去，然而棋行未几大竹英雄便大惊失色！
　　        别说大胜，眼看着到了中盘整盘的黑子竟然没有一处活净！
　　        片甲不留！
　　        大竹英雄眼看着这局棋要输，感到完全无法理解——这可是被让了九个子的啊！
　　        不可能！我绝不认输！
　　        明明全局没有一处活棋，大竹英雄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摆，不管旁边观战的人如何规劝就是死活不肯认输。终于，棋局结束，双方都懒得数目——盘面差距大概在三百目左右吧……
　　        大竹英雄输得哇哇大哭起来，木谷实倒被哭得心慌意乱，心想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一点，万一把这孩子打击重了可不好。木谷实正要前去安慰，却被旁边的众人拦了下来：别担心，这孩子就是这样，但凡下棋，输了就哭……
　　        “所以，你把大竹君收为弟子了？”吴清源问道。
　　        “是啊，”木谷实回答，“即使明明已经知道要输，不到最后决不轻易屈服，这是真正的棋才啊。”
　　        “可是已经输掉的棋硬着头皮下完是有违棋道的啊……”
　　        木谷实静默良久。
　　        “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啊……”木谷实叹道，“只要下棋就想赢，输了就哭。要做一个真正的棋士，不就是需要这种对胜利的渴望吗？”
　　        木谷实看着眼前这批孩子，无比的羡慕……
　　        小孩子输了棋可以哭鼻子，大人输了棋连哭鼻子都不许啊——孩子们，你们多幸福啊……
　　        1937年，正在奋力争夺名人引退赛挑战权的木谷实将家从东京搬到了平塚。也正是这一年，平塚的木谷实家有了一个别名：木谷道场。
　　        木谷道场几乎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型庄园，木谷实夫妇会带着众多弟子们一起在院子里养山羊，去不远处的海里捕鱼甚至耕田种地。人数最多的时候，曾经有二十六个孩子排队吃饭。木谷实从1937年开始，四处搜寻围棋天才并带到木谷道场进行培养。很快，平塚有个木谷道场的名声越传越广，人们开始从四面八方将有志学棋的孩子送了过来。
　　        木谷实一边奋力地在东京棋界的各大头衔战中拼杀，争取夺下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项头衔，一边在平塚陪着孩子们一起耕地放羊，过着农民棋手的生活。
　　        木谷夫人，就是当年的那位柴野美春，已经是个半老的中年妇女了。和木谷实一样，她早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美艳动人——再美丽的人，也抵挡不过岁月的摧磨……
　　        然而，在木谷道场，柴野美春成为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人——木谷实常年在东京征战，木谷道场的运作全要靠这个女流之辈一手支持起来。
　　        幸运的是，柴野美春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早在当年与父母一起经营地狱谷温泉后乐馆的时候就已经对于这些事务十分熟悉了，木谷道场在她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木谷实一次又一次感慨，当年的相遇真的是天意啊……
　　        日后木谷道场培养出的众多弟子也不断发出同样的感慨：没有人见过木谷实夫妇争执，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恩爱的夫妻！
　　        木谷实家附近有一片海滩，木谷实最大的爱好就是带着众弟子前去海边“钓鱼”。
　　        所谓钓鱼，是木谷实自己的说法。虽然本质上这么说没有什么错误，但是木谷实的钓法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其他人是用鱼竿钓，木谷实用的是渔网……
　　        每逢棋赛空闲，木谷实就会叫上几个弟子，拿着各式渔网，踩着自行车，带着美春为他们准备的便当浩浩荡荡向着附近的河沟或者水滩奔去。
　　        木谷实下棋虽然是个长考派（据说打桌球和打麻将也是长考派），但是捕鱼绝对是个急性子，不费那个事坐在岸上等鱼上钩，而是一撒大网出去，怒目盯着水面，腰腹一用力，气沉丹田，大喊一声：拉！
　　        然后——众弟子开始拉，木谷实看着……
　　        和拿钓竿不同，这一网子下去往往能立刻收获不少东西，比如破木屐、旧罐头什么的，只不过基本见不着什么鱼。
　　        渔网一过，木谷实还会指挥弟子们下水叉鱼，只不过，通常也叉不到什么鱼……
　　        每当弟子们一脸失落地回到岸上，木谷实就会说：钓鱼不是目的，目的是多多运动。
　　        确实，棋手通常身体都不好，很多年轻天才都是因为身体原因过早夭折的。耕地，捕鱼，甚至放羊的目的除了自备干粮以外，也许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锻炼身体了吧。
　　        当然，也有对此感到不满意的。一个朝鲜来的孩子在这里学棋的时候整天被木谷实安排修补渔网，时间久了十分愤懑。认为自己来这里是学棋，又不是做长工，凭什么整天做这些事情……
　　        战后，这个朝鲜孩子离开了日本，加入了韩国国籍，他的名字叫赵南哲，日后被称为韩国现代围棋之父。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在木谷道场期间整天抱怨，但是日后他仍然支持了自己的侄子来木谷道场学棋，而他的这个侄子日后更是名满天下，人称“混世魔王”赵治勋。
　　        在木谷道场，也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这样惬意的——木谷实也不慎收入过不少害群之马。
　　        某一天早晨，木谷实起床后发现弟子少了一人，大惊失色，四处寻找。这名弟子的姓名没有任何人透露过，但是可以肯定是当时木谷道场最淘气的孩子，几度让木谷实跑到警察局领人。这次突然失踪，在其他弟子看来也许是好事——他要是死了才最好呢……
　　        然而，木谷实却心急如焚，生怕爱徒出了哪怕一丁点意外。
　　        中午的时候，木谷实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不用问，是关于那个孩子的。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这次这件事还是把木谷实吓了一跳：原来那个孩子偷偷趁夜跑出了木谷道场，躲到了一架美国飞机的货舱里准备偷渡！
　　        偷渡！还是偷渡去美国！
　　        这在当时的整个日本都是不可能被原谅的事情，其性质和战争时投敌卖国没有多少分别！
　　        出了这么大的事，木谷实还管吗？
　　        所有弟子和友人都劝木谷实别再包庇这个孩子，这样的劣徒必须立刻逐出师门。然而，木谷实却沉默不语。
　　        只有夫人美春真正理解木谷实的心思。
　　        如果觉得该做，那就去做吧……美春说道。
　　        终于得到了支持的木谷实毫不犹豫，飞速跑去了警察局。
　　        当天直到入夜，木谷道场的众弟子也没见到木谷实回来。美春不知道警察局里发生了什么，又不能抽身去看看，只好在家焦急地等待着。
　　        深夜，众人都在焦虑中难以入眠的时候，终于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木谷实的说话声和孩子抽泣的声音。众人赶紧跑出去，只看到一脸疲倦的木谷实向众人微微一笑：别担心，事情解决了……
　　        看到师父疲倦的样子，众弟子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们终于全都义愤填膺起来！
　　        要是下次再这样怎么办！
　　        为什么要包庇这个害群之马！
　　        为什么不把他逐出师门！
　　        众人异口同声地指责着，美春远远看着木谷实，不发一语。
　　        木谷实静静等待着众人的怒火稍稍平息些，然后抚着身边正在哭泣的孩子，缓缓叹了一口气。
　　        “没有办法啊，他毕竟是我的弟子……”木谷实叹道。
　　        众人沉默良久，深夜的院子里一片寂静。
　　        1961年，第一期名人战激战正酣之时，木谷实家从平塚搬到了四谷。
　　        这一年，那个胖头胖脑的大竹英雄已经19岁了，在日本棋院已经升到了五段。
　　        在四谷，大竹英雄拜别恩师木谷实，独自去开创自己的道路了。
　　        此时已经生出了白发的木谷实静静看着弟子在自己身前拜伏，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九州的那场让九子局时期。那个输了棋便痛哭不已的孩子如今也到了不能再哭鼻子的年纪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从此，大竹英雄开始了独闯江湖的日子，时不时还会回到木谷道场充当半个师父的角色。不久，大竹英雄开始在各类新闻棋战中崭露头角，属于木谷门的时代渐渐开始拉开了帷幕了。
　　        1961年第一期名人战，木谷实与半田道玄，桥本昌二并列第四位，默默地看着身前的藤泽秀行、吴清源和坂田荣男对第一次名人战的冠军头衔争夺得火星四溅。
　　        然而，最后一轮比赛结束之后，木谷实回到家中，看着满门的弟子，不由得心生感慨。
　　        当年我终结了秀哉的时代，那时何其意气风发！
　　        而如今，终结这个时代的人也许就在我的门下——新的一代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啊……
　　        再强大的浪，总有一天也要被新的潮汐淹没，这一天就快来了。
　　        昔日的辉煌，都会幻作一片虚无吧……
　　        孩子们，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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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终局 三
　　        1961年7月，全欧洲围棋选手权大会。
　　        会场内，一片金发碧眼的欧洲人之间，两个黄种人的身影十分显眼——濑越宪作和桥本宇太郎。
　　        此时濑越宪作的双眼已经几乎看不清棋盘了，事实上他也几乎算是淡出了棋界，只在以元老身份出席的活动上露面了。这次出席欧洲的围棋大会，濑越宪作特意带上了自己的爱徒，日本关西棋界总帅桥本宇太郎。
　　        围棋之火开始在欧洲燃烧开了啊，这项东方的古老运动终于让西方人也感受到了一份激动了……
　　        会场上，世界围棋第一强国日本的棋手亲自到场，无疑令整个欧洲的棋手跃跃欲试。很快，请求日本棋手登台亮相的呼声就越来越高了。
　　        濑越宪作看向桥本宇太郎。
　　        “这是向欧洲推广围棋的绝好机会，桥本，机不可失啊……”
　　        桥本宇太郎领命，信步走上擂台。
　　        台下数位挑战者入座，互相商量一阵，于是纷纷从棋盒中取出四个黑子，落在棋盘四方。
　　        请赐教……
　　        桥本宇太郎静静看着棋盘上四粒黑子，迟迟不落下第一手白子。
　　        正当几位挑战者大惑不解之时，桥本宇太郎将手伸到对面棋盒，取出一粒黑子，猛地拍到了天元上！
　　        “五子！”桥本宇太郎庄严地宣布道。
　　        举座皆惊，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濑越宪作笑而不语。
　　        桥本，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自负啊……
　　        其实此时的桥本宇太郎，正处在其围棋生涯中的又一个低谷。1958年，他全年的胜率仅为35%，1959年更是降至30%，是其职业生涯以来的最低谷。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曾经三夺本因坊，创下升仙峡奇迹的天才宇太郎已经英雄迟暮，老而无用了。也许唯一在支持着桥本宇太郎继续战斗下去的也就是身后那座关西棋院了吧。
　　        但无论战绩如何，桥本宇太郎骄傲的棋士之心从未曾改变。面对欧洲棋手的挑战，让五子的情况下桥本宇太郎轻易将所有人杀败，整个欧洲棋界为之叹服……
　　        我仍然是那个跑在马拉松队伍中的桥本宇太郎，我从未曾掉落到这奔流的队伍之外！
　　        然而，从欧洲回到日本之后，桥本宇太郎却陷入了迷茫之中——在日本，他要想赢一局棋就是那么困难吗？
　　        这时的名人战，桥本宇太郎战绩奇差，几乎是一个送分童子。与桥本宇太郎下棋，基本就等于获胜。骄傲的关西棋界总帅桥本宇太郎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却又无可奈何。
　　        难道我的棋已经被后辈研究透了？或者我的棋力真的已经退化了？
　　        该隐退了吗？
　　        也许某一天，桥本宇太郎独自坐在家中面对着棋案，会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些问题。然而，看着眼前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漆线，引退二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身后还有整个关西棋界，我怎么能倒下呢……
　　        1962年6月27日，第一届名人战，桥本宇太郎执黑对吴清源。
　　        吴师弟，师兄这次无论如何不会手下留情了……
　　        吴清源静静等待着师兄出招。
　　        棋赛一开，桥本宇太郎静静取出一粒黑子。
　　        师弟，得罪了……
　　        啪！
　　        天元！
　　        吴清源微微抬眼，稍稍有些震惊。
　　        然而，眼前的桥本宇太郎正襟危坐，毫不慌张。
　　        真有关西前辈久保松胜喜代的风范，桥本师兄，气势十足啊……
　　        但是，初手天元的招法早已经不新鲜了，当年你的启蒙恩师久保松胜喜代都曾感慨自己棋力不济，无法运用初手天元布局。桥本师兄，你做得到吗？
　　        吴清源取出白子——左下角，星位。
　　        桥本宇太郎随即应手——右上角，星位！
　　        取势？莫非是想用新布局来挑战我这个昔日的新布局主将？
　　        吴清源微微扬起嘴角——师兄，有趣……
　　        白棋下一手，左上角，高目。
　　        桥本宇太郎不作犹豫，飞速落下黑棋第三手——右下角，星位！
　　        二连星！
　　        果然，桥本师兄，你野心不小啊。
　　        吴清源不急于攻破黑阵，而是在左上角小目位一间守角。
　　        桥本宇太郎看到这一手，更加不再犹豫——吴师弟，请赐教吧……
　　        黑棋下一手，右边边星！
　　        三连星加天元！
　　        自新布局风暴结束之后，三连星布局已经十分罕见了。其原因在于三连星虽然构思宏大，气势恢宏，但是有过分取势之嫌，运用起来极其困难，对使用者棋力要求太高。另外，三连星容易导致大模样作战，而要想围出大模样需要极强的杀棋力作支撑。高手对局，治孤远比杀棋容易，因此大模样作战很快就失去了棋手们的喜爱。
　　        吴清源当年是与木谷实共同开创新布局的人，堪称是最早研究三连星的棋手之一。桥本宇太郎竟在吴清源面前布下三连星加天元的阵型，时人感慨勇气可嘉。
　　        然而，在笔者看来，这种战法其实与勇气没有太大的关系，归根到底还是一个词——骄傲！
　　        随后，桥本宇太郎又复制了当年名人胜负赛上吴清源对秀哉施展过的星位方阵，在上边边星落子，以两个边星，一个角星和天元一子构成了方形奇阵。
　　        吴清源不作多少犹豫，立刻打入方阵内。随后的战斗中，吴清源在黑军大模样内辗转腾挪，大展手脚。桥本宇太郎空当太大，难以守卫，终于被吴清源破尽大空。这场面对新布局祖师的新布局大战之中，桥本宇太郎七目败北。
　　        师弟，毕竟还是赢不过你啊……
　　        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惨笑。
　　        1962年7月11日，刚刚从对吴清源的失利中走出来的桥本宇太郎再遇强敌——坂田荣男。
　　        如今的坂田荣男比起当年本因坊决战之时，已经成熟了很多。面对这个老对手，桥本宇太郎很清楚以自己今时今日的状态，对战起来恐怕凶多吉少。
　　        然而，桥本宇太郎不打算放弃——我的棋不行，不妨试试别人的战法……
　　        这一战，志在夺冠的坂田荣男面对着如今连战连败的桥本宇太郎，气势汹汹地猛扑过来。
　　        棋赛一开，执黑的坂田荣男不作任何犹豫——
　　        右上角，三三！
　　        坂田荣男是一个很有个性的棋手，他深爱三三一点，认为这个点一手棋就可以如此坚实，是天设的绝妙好点。这个时期，但凡坂田荣男行棋，布局必下三三。
　　        也许坂田荣男要好好感谢吴清源当年解放了三三一点……
　　        事实上，三三布局也并不是一个多么容易掌握的布局，因为它牺牲了很大的发展空间。但三三的特点是易守难攻，就像是布局之后便建起了一座碉堡，死死守住了一片阵地。有了三三一点就免除了后顾之忧，之后只需要破尽对手阵型即可获胜，因此但凡擅用三三的高手，无一不是治孤能手。坂田荣男号称“剃刀”，攻势犀利，治孤精妙，再加上三三一点的牢不可破，这个时期的坂田荣男堪称是将三三布局施展得最出神入化的一人！
　　        轮到桥本宇太郎行棋，桥本宇太郎也毫不犹豫——左下角，三三！
　　        桥本宇太郎也下三三了！
　　        坂田荣男感到了一阵诧异——桥本宇太郎从来不是一个以三三闻名的棋手，草率施展三三布局对他没有好处啊……
　　        难道……
　　        坂田荣男没有继续往下想，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坂田荣男落下了下一手——右下角，小目。
　　        桥本宇太郎又不作犹豫，如往常一样落子如飞——左上角，小目！
　　        坂田荣男感到了一阵不安……
　　        黑棋右下守无忧角。
　　        白棋左上守无忧角。
　　        黑棋右边大场分投。
　　        白棋左边大场分投。
　　        黑棋占住上边边星。
　　        白棋占住下边边星……
　　        没错，坂田荣男的预感是正确的，桥本宇太郎施展的这种战术正式当年吴清源从中国引入到日本的独特战法——模仿棋！
　　        只不过，当年吴清源施展的模仿棋，是在初手天元的基础上施展开的围绕天元一子的模仿棋，而桥本宇太郎施展的则是执白棋，以虚无的天元方位为中心的凌空模仿棋！
　　        这样的模仿棋战术，只能让坂田荣男想到一个令他恐惧的对手——藤泽朋斋！
　　        当年面对吴清源遭到耻辱性的大溃败之后，藤泽库之助离开了日本棋院，潜心研究能够击败吴清源以雪耻的战法。不久，他找到了那个被吴清源发掘出来的古怪战术：模仿棋。
　　        当所有人都认为模仿棋战术是一种十分不讲棋道的恶意战术之时，藤泽库之助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种战术独特的以不变应万变，从容不迫又威力十足的气势，更感觉到这种战术将会对对手的心理造成沉重的打击，于是展开了对模仿棋战术的深入研究。
　　        经过研究，藤泽库之助发现，吴清源式模仿棋的死穴就是对天元一子的进攻，一旦天元一子被攻陷模仿棋就将失去威力。紧接着，藤泽库之助开始思考，假如没有天元一子，模仿棋是不是就没有破绽了呢！
　　        原本的模仿棋战术中，天元一子的最大作用就是保证黑棋比白棋始终多两目。这种模仿棋无法在现代围棋比赛中出现，是因为比赛有贴目。但是假如没有天元一子，而使用白棋展开模仿棋，贴五目的优势岂不是比天元一子更大！
　　        没错，藤泽库之助坚信他找到了贴目棋中最强大的执白战法：藤泽式模仿棋！
　　        不久，揣着这种新战法，藤泽库之助改名为藤泽朋斋重新出现在日本棋院！
　　        所谓藤泽式模仿棋，也就是执白棋，以天元一点为中心模仿对方的布局。但藤泽朋斋并不是单纯的模仿，他很清楚假如毫不动脑筋就跟随着对手进行模仿，是很容易被对手设下圈套，然后突然袭击天元一点猝然致胜的。因此，藤泽朋斋的模仿棋并不是一种全局战法，只是一种布局战术而已。一旦在模仿过程中藤泽朋斋发现对手的棋招有误，他就会立即停止模仿，下出正确的棋招，从而确立在布局上的优势。当时的几乎所有棋手，包括坂田荣男，对藤泽朋斋的这种模仿棋布局法都毫无办法！
　　        另外，关于坂田荣男和藤泽朋斋，还有一件事是众所周知的：坂田荣男是藤泽朋斋的崇拜者！
　　        早在藤泽朋斋还叫藤泽库之助的时候，坂田荣男就对这个升段狂人的棋艺佩服不已，一直将他视为自己的目标。即使是藤泽库之助十番棋惨败给吴清源，坂田荣男也深信藤泽库之助是会重新崛起的。果然，等到藤泽库之助改名朋斋重回日本棋院之后，颇有横扫四方之势，棋力丝毫不见退步。
　　        这个棋界，即使面对吴清源，坂田荣男也不会感到畏惧。但是只有一个对手会让他感到不安——藤泽朋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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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在棋盘对面，桥本宇太郎使出了藤泽朋斋的撒手锏对付自己，坂田荣男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然而，桥本先生，你的模仿棋真的比得上藤泽朋斋吗？
　　        坂田荣男略作思考，开始精心布置他的大网……
　　        随着战局的进行，坂田荣男一步步将天元一点变成了双方必争的消长要点。桥本宇太郎眼见着坂田荣男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引入了陷阱之中，却迟迟不敢抽身跳出模仿棋——自己此时的状态，若与如今的坂田荣男死拼，恐怕必败！
　　        但是眼看着自己的模仿棋正被坂田荣男利用，桥本宇太郎也完全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
　　        坂田荣男试探几手，紧接着便在心底暗笑：桥本老帅，你果然是在邯郸学步，你根本不知道藤泽朋斋的可怕之处在哪里……
　　        黑23瞅准时机，直扑天元！
　　        这一手，将黑棋孤子连回，又将白棋孤子隔绝在黑阵之中，整盘局面已是黑棋大优，桥本宇太郎顿时阵脚大乱！
　　        坂田荣男的陷阱其实不难看出，可桥本宇太郎过于谨慎，白白将天元要点拱手相让，至此已经可以说是胜负已分了……
　　        随后，坂田荣男开始施展他独到的攻击和治孤之术，桥本宇太郎渐渐无力抵挡，不久便中盘败下阵来……
　　        对阵吴清源和坂田荣男的这两战，桥本宇太郎的表现大受质疑——桥本宇太郎空有天才之名，却施展别人的战法迎战，还学得如此不堪，实在有损关西总帅威名……
　　        最终，这期名人战，桥本宇太郎与高川格并列倒数第一。
　　        难道我桥本宇太郎真的已经被这马拉松的队伍甩开了吗？
　　        桥本宇太郎心绪难平之时，又一个机会摆到了他的面前：一项新的头衔战，“十段战”正式创设了！
　　        在当时的头衔战中，本因坊战历史最久，威望最高，已被日本棋院包揽多年。名人战刚刚创设，大有后来居上之势，首届冠军也被日本棋院夺走。同时，日本棋坛此刻还有一个头衔战——“王座战”。
　　        与本因坊战不同，王座战从一创设开始就是关西棋院称王——1953年第一期王座战上桥本宇太郎就力挫前田陈尔夺冠。随后桥本宇太郎总计三次夺冠，桥本昌二和半田道玄又各夺一次，总分数上关西棋院难得地领先了日本棋院。
　　        这次新创设的十段战，无疑又是日本棋院与关西棋院的新一轮争夺。这一战，日本棋院精英尽出，希望趁关西总帅桥本宇太郎状态不佳之时给关西棋院致命一击！
　　        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桥本宇太郎抖擞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了，最终竟与半田道玄会师决赛，将十段战变成了关西棋院的内战！
　　        最终，桥本宇太郎奋力击败了半田道玄，加冕第一期十段战桂冠！
　　        此时，桥本宇太郎55岁。
　　        从名人战一败涂地，到十段战猛然崛起，没有人知道这段时期桥本宇太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感到桥本宇太郎如不死鸟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浴火重生，令人难以理解……
　　        也许，他与一个不知名的人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名人战输得真惨啊……”无名者对桥本宇太郎叹道。
　　        “既然输了，那就输了吧……”桥本笑道。
　　        “你不在乎？”无名者讶然。
　　        “我若立志做日本第一，也许我会在乎。”桥本宇太郎答道，“但我若是个立志做日本第一的人，说不定就撑不到现在了吧……”
　　        桥本宇太郎说完哈哈大笑。
　　        我从来不是一个领跑者，我只是一个跟跑者而已。做领跑这才是辛苦的，跟着领跑者，我不觉得多么难受……
　　        无名者默然……
　　        这个无名者会是谁？吴清源？木谷实？濑越宪作？
　　        当然，很可能这个无名者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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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终局 四
　　        1961年7月5日，首届王座战本战。
　　        抽身从激烈的首届名人战中暂时逃离出来的坂田荣男在这里遭遇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敌人。
　　        “坂田君，别来无恙啊……”眼前两鬓斑白的老者笑道。
　　        坂田荣男恭敬地欠身鞠躬。
　　        “先生，好久不见……”
　　        老者微笑。
　　        “等会的胜负，大家都不用留手吧，让我试试你这个如今呼风唤雨的新任本因坊究竟力道几许……”
　　        说到“本因坊”三字时，老者喉头微微一颤，但他拼命压制住了那一阵悸动……
　　        坂田荣男再次恭敬地躬下身子。
　　        “先生，得罪了……”
　　        不久，棋赛开战。
　　        老者执黑，棋赛一开便静静将棋子放在了一个他无比熟悉又痛恨的位置上——右上角，星位。
　　        星位，你我之间有多少故事啊……
　　        坂田荣男恭敬地取出白子——先生，请指教。
　　        左下角，三三！
　　        老者默然。
　　        黑棋第二手，右下角小目。
　　        白棋第二手，左上角小目。
　　        黑棋下一手，右下缔成无忧角。
　　        坂田荣男见状，不作迟疑，立刻攻向右边——分投！
　　        一招一式，严合棋理。坂田君，你果然已经今非昔比了……
　　        老者随即以右上角星位一子为根基，向两翼张开，气势汹汹，直逼中腹！
　　        然而，老者的这些招法用意太过明显，轻易被坂田荣男识破了。坂田立即孤军攻入黑阵，随之展开一连串漂亮的攻守，黑棋大阵立刻被消解于无形！
　　        好漂亮的招法，精准无误，时机也恰到好处。老者默默赞许着……
　　        但是，坂田荣男，这还不是你全部的本事吧……
　　        老者很快向坂田荣男的孤棋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一步紧似一步地压制坂田荣男！一时间黑军气势汹汹，似乎势不可挡！坂田荣男看上去似乎疲于应付，让人误以为形势会慢慢偏向黑军。
　　        然而，坂田荣男看准时机，枪口忽然一转，放下正被猛攻的一侧不管，反而抽空猛击黑军的另一侧防线！老者大惊失色，立刻回手应战，却发现原来坂田荣男早已成竹在胸，原先的几番攻守黑军虽然气势很盛，但坂田荣男早已判定白军无忧！借进攻之力安定白军之后，坂田荣男又立刻回到原先的战场，将白军势力张开，重重地遏制住了黑军势力的发展！
　　        好精准的判断！
　　        老者不禁对坂田荣男赞不绝口，但面上仍不表现出来。随即老者开始压制坂田荣男的三三一子，试图再寻战机。然而，坂田荣男步步精妙，丝毫不给老者喘息之机，白棋的优势也越来越大……
　　        坂田君，如今你的棋艺已经出神入化，大概远远在我之上了吧……
　　        不愧是新任本因坊啊……
　　        老者惨然一笑，叹道：我输了……
　　        至130手，黑棋投子认负。
　　        “谢先生指教。”坂田荣男恭敬地说。
　　        复盘之后，坂田荣男开始收拾棋子。正在这时，老者忽而问道：坂田君，我记得你的师父叫做增渊辰子对吧……
　　        坂田荣男一愣。
　　        “先生没有记错，那正是我的恩师……”
　　        增渊辰子……
　　        老者咀嚼着这个名字。、
　　        “你师父棋力平平，没想到竟教出了你这么个好徒弟……”老者肆无忌惮地说道。
　　        若换做别人，此时坂田荣男必定是要发怒的。但是面前这个人，这种话说得太多了，坂田荣男早已经习惯了。
　　        “师父的棋艺，自然无法与先生相提并论。”坂田荣男恭敬道，“师父在棋界混迹多年还默默无闻，但先生您出道不久就已经是大名鼎鼎的青年才俊‘鬼童丸’了，当年可与木谷实并称啊……”
　　        老者淡然一笑……
　　        鬼童丸……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我了……
　　        老者没有理会这句话，继续接着自己的那句话往下说……
　　        “坂田君，你的棋绝不是继承自你师父的那点水平……”
　　        坂田荣男一愣。
　　        老者缓缓张开嘴，继续说道：“你的棋艺，应当是继承自增渊辰子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甚至，是直接继承自你的太师祖！”
　　        坂田荣男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他清楚，眼前这个狂妄的老者，和他的师祖是师兄弟。
　　        增渊辰子的师父，那个人才配得上拥有你这样的弟子！老者在心底想着……
　　        增渊辰子的师父，坂田荣男的师祖，我前田陈尔的师兄——
　　        小岸壮二！
　　        你才配拥有坂田荣男这样的弟子！
　　        1961年，秀哉去世二十多年后，终于有一个本因坊传下的弟子继承了新任本因坊之位！
　　        师父，您在九泉之下是否可以瞑目了？
　　        只不过，弟子前田陈尔无能，今生不能光耀本因坊一门了……
　　        想着想着，老者空空望着对局室的墙壁，缓缓流下了两行浅泪……
　　        这一年的名人战，段位还停留在八段的前田陈尔没能得到日本棋院发放的参赛资格。这位昔日被秀哉视为本因坊唯一的希望，曾经在名人胜负赛中找出了白160妙手的关西奇才，已经埋没在了围棋的历史中，被遗忘了……
　　        此时的前田陈尔，已经渐渐向一个评棋者蜕变而去了。他虽然棋艺发展缓慢，但是文采卓越，是棋手中出了名的“文豪”，据说十分擅长写俳句。笔者手头资料有限，无缘找出几篇来以飨读者，只在不同的传记中找到了一具据说出自前田之手的打油诗，内容如下：
　　        石毛、盐入没有钱，藤泽存不住一点儿钱。
　　        这一句打油诗还是有典故的，石毛是指安永一门下的石毛嘉久夫，盐入是指盐入逸造，二人都曾经是前田陈尔退出日本棋院时在围棋新社的战友。藤泽则是指的那位夺取了首届名人的藤泽秀行——一个出了名的酒鬼。
　　        这么一了解，相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前田陈尔这是在骂人呢。
　　        笔者不知道日语原句如何，是否在日语当中显得文采卓越自然也就不得而知，反正翻译成中文只能说是个典型的打油诗（连句尾押韵的字居然都还是同一个字）……
　　        另外，前田陈尔写棋评还有两个十分独特的特点。
　　        第一个特点，前田陈尔喜欢换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喜欢“乱点回车键”。
　　        形象地说，
　　        就是一句话一行字，
　　        一行字不超过十个。
　　        莫名其妙地换到下一行。
　　        就像这样……
　　        说不定古龙以前经常看前田陈尔的棋评……
　　        第二个特点，前田陈尔写棋评喜欢用讥讽性的口语，据说常用语包括：“看不懂啊……”“ma，无论如何好，不过……”等等。据说他还发明了一些围棋专用术语，比如“阵笠”——直译过来相当于头盔的意思。
　　        总而言之，前田陈尔的棋评，大约属于毒舌一类，和当年的野泽竹朝大概是同一个感觉的吧——不知道秀哉门下为什么总出这样的弟子……
　　        另外，前田陈尔还担任过多年的日本棋院编辑理事，在《棋道》杂志工作了一阵子。不过，估计各大报社没少吃过他的亏，据说他曾有过在报纸即将刊载时改稿，临时辞退观战记者等等让报社头大的行为……
　　        在笔者看来，前田陈尔的这种种看起来蛮横无理的狂妄行径，恰恰使得他显得那么凄惨——他是不服，却又无能为力，于是只好用狂妄来隐藏自己。
　　        前田陈尔，当年也曾是关西奇才啊，论资质丝毫不在桥本宇太郎、木谷实等人之下。然而，当木谷实创立新布局，桥本宇太郎统领关西棋界之时，前田陈尔的一生却碌碌无为……
　　        1960年和1961年对与前田陈尔来说，是非同一般的两年。
　　        这两年的本因坊战，前田陈尔杀入了决赛循环圈！
　　        1960年，初入循环圈的前田陈尔没能夺得挑战权，这一年的循环圈首位是势如破竹的藤泽秀行。然而，面对本因坊的霸主高川格，藤泽秀行没能创造奇迹，以二比四败下阵来，高川格也就此达成了恐怖的本因坊九连霸……
　　        1961年，新一期本因坊挑战者循环赛开战。这一次，前田陈尔势在必得！
　　        当年秀哉认定前田陈尔没有能力继任本因坊，因此才将本因坊之位让给了日本棋院。数十年来前田陈尔的战绩似乎一直在印证着秀哉的判断。这一次，前田陈尔将有机会证明秀哉是错的！
　　        等了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一个机会啊！
　　        前田陈尔抖擞精神，杀向本因坊战的战场！
　　        很快，他在这里遭遇了一个老对手。
　　        1960年12月21日，本因坊战循环圈，前田陈尔执黑对阵木谷实。
　　        两位鬓角斑白的昔日神童隔枰而坐，鞠躬致意。
　　        四十年前，他们的人生路从关西的久保松胜喜代门下开始分叉。四十年后，隔枰而坐，二人似乎又回到了同一个点……
　　        四十年，昔日的木谷实还是一个俊俏少年呢。那时候畅想的未来棋界，不是还有我前田陈尔一方天地的吗？
　　        前田陈尔默然，只等棋赛开局。
　　        不久，战事摆开，前田陈尔挥起黑子布下秀策流，木谷实随即开始对坚实的秀策布局展开攻势！
　　        如今木谷实的行棋，直刺低位，重剑无锋，前田陈尔的攻势根本无从渗透，于是索性放弃实地，豪取外势。木谷实则顺其棋路，安心掏空。两位彼此知根知底，相互竞争了四十年的老对手展开了一如四十年前在关西那样的激烈攻防！眼见双方势力渐成，木谷实看准时机，直刺黑棋大模样！
　　        前田陈尔惊慌失措，急忙前来镇压。但木谷实的防守如铜墙铁壁，很快就将这粒孤子救出，还大败黑军防线！
　　        前田陈尔被木谷实一支孤军杀得狼狈不堪，头晕眼花。愤恨之下，前田陈尔调转枪口，又开始猛攻木谷实左边孤阵！
　　        木谷实见状，成竹在胸，岿然不动，做出一副要弃子的样子，对前田陈尔的进攻置之不理。前田陈尔阵脚大乱，意图争先的招法完全失去了作用，只好再次回到主战场，被木谷实牵着鼻子走。眼见前田陈尔上当，木谷实又神出鬼没地突袭左边黑军防线，寥寥数手竟又救回左边孤军！
　　        棋行至此，整个中腹白子漫山遍野，棋局胜负已定。
　　        白130手落定，前田陈尔在心底默然长叹一声。
　　        木谷实，难道我今生今世都要被你压制吗？
　　        当年你我不是在同一个起点出发的吗？为何如今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第二天，棋赛结束，前田陈尔中盘告负……
　　        前田陈尔似乎依稀还能够听见那个瘦小的秀哉师父看着棋谱，沉重地叹息一声——本因坊家无人矣……
　　        紧接着，下一轮大战，前田陈尔遭遇了坂田荣男。
　　        对于坂田荣男而言，前田陈尔是前辈，当年脱离日本棋院组织围棋新社的数人当中，就以前田陈尔资历最老，坂田荣男等人在围棋新社都要尊称前田陈尔一声“先生”。
　　        但是资历归资历，论棋力，坂田荣男早已远远超出了前田陈尔。
　　        这一战，坂田荣男执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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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赛开战，坂田荣男竟未下三三，而是布下了古老的秀策流！
　　        也许，这是对昔日的本因坊先辈前田陈尔的一种致敬吧……
　　        随后，前田陈尔对后辈的坚固阵势展开了猛攻。前田陈尔不愧是当年秀哉调教出的弟子，使用这种极其传统的战法显得游刃有余，十数手棋下来已经将坂田荣男的小目阵势压制得优势寥寥了。
　　        然而，坂田荣男鬼神一般的战斗力是前田陈尔远远无力抵挡的。果然，一见白军阵势将起，坂田荣男立刻挥军在白阵内展开动作！前田陈尔的大模样还没来得及封住口，无力压制坂田荣男的孤军，被坂田率众逃出，一时间优势尽丧！
　　        随后，前田陈尔极力想要找回优势，奋力对黑军展开猛攻。坂田荣男的棋却如鱼得水，借着前田陈尔进攻的空当精准地施以反击，令前田陈尔防不胜防——这位当年以算路径准，治孤杀棋之术高超著称的天才在新一辈杀棋治孤高手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棋行至177手，前田陈尔又一次投子认输……
　　        老一辈的木谷实，我赢不了。
　　        新一辈的坂田荣男，我也赢不了……
　　        看来我前田陈尔注定要无为一世了……
　　        前田陈尔，再过数十年，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你的名字呢？
　　        1961年3月8日，本因坊战循环圈最后一战。
　　        这一战前，前田陈尔已经确定今年之后将跌出本因坊循环圈，今后也许就一世无法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本因坊之位，彻底离他远去了。尽管不愿承认，但命运告诉前田陈尔，秀哉当年的决定是对的，自己确实没有资格继任本因坊……
　　        这一战，前田陈尔的对手又是一个老熟人——桥本宇太郎。
　　        前田陈尔执黑先行。
　　        这一战，前田陈尔再次布下了秀策流。今生在本因坊循环圈内的最后一战了，无论如何也要对得起昔日秀哉师父的教导！
　　        这一战，桥本宇太郎以取势的战术对抗坚实的秀策流，几度下手欲杀黑棋。但前田陈尔功力仍在，闪转腾挪之下竟几度化险为夷，令桥本宇太郎无计可施！但前田陈尔的进攻也无力撼动桥本宇太郎的坚阵，双方很快进入了激烈的官子争夺。
　　        至231手，棋局结束，桥本宇太郎执白七目半获胜，将前田陈尔逐出了本因坊战循环圈。
　　        失利的前田陈尔默默地离开了。
　　        最终，这一年坂田荣男夺得了向高川格挑战的机会，并历史性地四比一击溃高川格，终结了本因坊战的高川王朝。
　　        胜者，如木谷实，坂田荣男，桥本宇太郎，将永载围棋史册。
　　        败者，如前田陈尔，生死无人过问……
　　        1920年，关西，久保松胜喜代问前田陈尔和木谷实如果去东京学棋，各自愿意去哪里。
　　        年幼的木谷实无定见，请师父定夺。
　　        稍年长的前田陈尔决然地说：当今棋界，本因坊最强，我只愿去本因坊学棋，将来做棋界最强者！
　　        于是，木谷实投入铃木为次郎门下，前田陈尔进入了本因坊。
　　        1933年，木谷实和吴清源开创新布局革命。
　　        1939年，秀哉将本因坊之位正式转让给日本棋院。
　　        1975年，前田陈尔突发心脏病去世，享年68岁，一生无任何彪炳战绩……
　　        我曾经是一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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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终局 五
　　        1960年的某一天，东京板桥行政区的一家木材店里，一位政府官员走了出来。他刚刚完成了他的任务，马上要回去复命。
　　        木材店内，一位老者受宠若惊，呆立良久。
　　        老人看着这个陈旧的木材店，又看向木材店角落里那落满了灰尘的旧棋盘，默默地笑了——这笑容，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这位老者是板桥区这家木材店和不远处一家当铺的老板，从战后他就在这里经营以求生计。在板桥区的街坊邻里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引人瞩目的人物，但是在棋界，它有着一个响亮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名字：铃木为次郎！
　　        过了几天，在东京一家知名的饭店里，宾客云集，政界、棋界人士将这个饭店撑得满满当当。77岁的铃木为次郎紧张地躲在人群中，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脚都在颤抖。
　　        想不到自己竟会如此紧张，即使当年的万朝擂台赛，或者面对野泽竹朝的拼死争棋，甚至秀哉引退赛选拔战的时候也从不曾紧张到如此程度！
　　        是因为我老了吗？
　　        不久，一位政界高官站到了台前，身后跟着一位少年女子。女子手中捧着一个小盘，盘上放着一枚紫色的小勋章。
　　        众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着政客的开场白。
　　        铃木为次郎的血液似乎又开始沸腾了……
　　        这场仪式，是专为铃木为次郎准备的，是铃木为次郎的紫绶褒章授予典礼。
　　        日本有一整套独特的奖励制度，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褒章制度。所谓褒章，就是奖励对于社会做出了突出贡献的人。褒章分为多种颜色，比如绿绶褒章是授予那些以品德高尚著称的人，蓝绶褒章是授予那些对社会福利、公共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人。
　　        紫绶褒章是专门奖励对学术、艺术、体育等领域有突出贡献的人，是政府对于棋手所能给予的最高奖励！
　　        这一年，77岁的铃木为次郎得到了一枚紫绶勋章！
　　        “恭喜啊，铃木君。”说话的是濑越宪作。
　　        热热闹闹的授勋仪式刚刚结束，铃木为次郎还没有从那份激动中平静下来。这时自己多年的好友濑越宪作前来道喜，铃木为次郎感到一阵温暖。
　　        “濑越君，惭愧啊惭愧……”铃木为次郎谦虚道，“你可是两年前就走过这一步了，我可比你晚了两年呢……”
　　        濑越宪作哈哈大笑。
　　        当天，两位老友难得相聚，聊了个尽兴，几乎是彻夜详谈，气氛火热。
　　        铃木为次郎感到自己似乎一生也未曾如此高兴过……
　　        同是这一年，11月，铃木为次郎病重……
　　        木谷实、关山利一、岛村俊广这些弟子纷纷赶去探望，濑越宪作也急急忙忙向老友的医院奔去……
　　        然而，铃木为次郎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之时，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悲伤。
　　        11岁入方圆社，历经秀荣、秀哉、吴清源时代，从一个翩翩少年到如今的将死老者。
　　        风云散尽，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轮回，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
　　        77岁，够了……
　　        在人生中最后一次闭上双目之前，他隐隐约约在眼前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穿着和服，在铃木为次郎面前摆开棋盘，端坐在铃木为次郎对面。
　　        好熟悉的人影……
　　        对面的人取出一粒黑子，放在了铃木为次郎右前方角上的小目上。
　　        对手微笑，看向铃木为次郎。
　　        这个人是……
　　        “铃木君，这局棋打挂了三十年了……”对手说道，“我等了你三十年，现在该和我下完它了……”
　　        三十年前……
　　        铃木为次郎忽而微微露出了笑容。
　　        ——野泽竹朝，你还没有忘记……
　　        对面的野泽竹朝也微微笑了。
　　        ——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忘记！
　　        铃木为次郎坐起身子，强行支起了无力的身体，端正地跪坐在野泽竹朝的对面。
　　        ——野泽君，这三十年棋界可变了很多啊，我的棋也许与过去大不一样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野泽竹朝大笑。
　　        ——可铃木君，你老了啊……
　　        铃木为次郎一愣，紧接着会心一笑。
　　        野泽竹朝的音容相貌一如三十年前，一丝一毫不曾衰老。而如今的铃木为次郎已是满头白发，一连皱纹。
　　        ——是啊，我老了……
　　        铃木为次郎默然道。
　　        ——但是，野泽君，这不是很好吗，至少我再也不会更老了……
　　        野泽竹朝大笑。
　　        ——铃木君，请……
　　        ——野泽君，请……
　　        野泽竹朝摆下了自己思索了三十年的应手，铃木为次郎随即开始了应对。两人醉心于棋盘，不再过问人事。这局拖了三十年的棋，对于他们来说，再没有时限……
　　        1960年11月，铃木为次郎病逝。
　　        濑越宪作默然看着好友的离去，静静地安慰着自己：也许，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下棋而已。
　　        一个不可以打挂，却没有限时制的地方……
　　        铃木君，这次我濑越宪作可要羡慕你了啊……
　　        还是这一年，由已经引退的濑越宪作出任团长，以坂田荣男九段、桥本宇太郎九段、濑川良雄七段、铃木五良七段为团员的日本围棋访华团正式成行。当年亲自促成吴清源赴日的濑越宪作又一次与中国围棋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时战后日本的第一个访华围棋团体！
　　        6月，五名棋手加两名工作人员的访华团到达了北京。中国政界人士中最热衷围棋的陈毅元帅亲自接见了这七人，同行的还有一位名叫西园寺公一的日本人。
　　        这个西园寺公一，在中日交流上做出过十分重大的贡献。笔者一直猜测这个人与当年的西园寺公毅应当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但是资料不足，无法印证。
　　        不久，这次交流赛的赛程商定了：中日双方共赛六场，其中北京两场，上海三场，杭州一场。
　　        坂田荣男和桥本宇太郎在当时的日本棋界都是首屈一指的高手，对于中国棋手而言，这堪称是一场风暴来袭。北京棋界面对强敌，派出了最强的阵容迎战：以当时的北京棋界第一人过惕生为首，名将金亚贤、崔云趾和新一辈高手齐曾矩为辅，又从安徽找来了名将黄永吉助阵，可以说是精英尽出。
　　        这五个人当中，过惕生是新中国第一次全国围棋大赛冠军，被认为是当时唯一可以抑制住另一位中国顶尖高手刘棣怀的棋手；金亚贤与崔云趾在三十年代后期堪称北京棋界双璧，一个擅长力战，一个棋风精巧，都是北京棋界的老前辈；齐曾矩和黄永吉都是新一辈高手，其中黄永吉在日后的1960年全国大赛中勇夺冠军。
　　        这五个人，在中国棋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然而，看着这份参赛名单，濑越宪作不禁感到一丝悲凉……
　　        名单中的对手，过惕生53岁，金亚贤和崔云趾68岁，黄永吉和齐曾矩也都超过了三十岁。
　　        想当年的吴清源那样十三岁就横扫北京棋界的天才看来没能再出现……
　　        6月6日、7日两场大战，北京棋界唯有从安徽借来的黄永吉与濑越宪作战和一局，其余九战全败！
　　        这一战，北京棋界输得丢盔弃甲，颜面尽失。不得不说，看着这份出场名单，这样的结局几乎就已经注定了。
　　        一个53岁的老将做主将，还找来了两个将近七十岁的副将，这种年纪在日本都已经到了被授予名誉段位的时候了，居然还在前线奋战！这种“老当益壮”，恐怕已经引退多年的濑越宪作都感到汗颜……
　　        紧接着，代表团离开北京，飞赴下一站——上海。
　　        听闻北京棋界输得一败涂地，上海棋界大震！
　　        来者不善，不可大意！
　　        上海棋界立刻招来了整个上海最强的七名棋手，组成了当时上海棋界，甚至全国棋界最强的阵容严阵以待。
　　        当时的上海是中国围棋活动最火热的地方，高手云集，遍地黑子白子——要说原因嘛，因为陈毅元帅是上海市市长嘛……
　　        当时上海派出的棋手阵容是：刘棣怀、顾水如、王幼宸、魏海鸿、汪振雄、陈祖德、赵之华。
　　        在当时的中国棋界，这份名单实在太豪华了：刘棣怀20年代末就已经是中国顶尖高手，建国后先后两次夺得过全国大赛冠军，与过惕生并称为中国最强棋手；顾水如更是昔日的中国棋界盟主，其威望在中国国内几乎无可匹敌；王幼宸属于大器晚成的棋手，至五十年代末已经可与当时中国任何顶尖高手匹敌；魏海鸿三十年代就曾执黑击败小衫丁，受二子击败木谷实，日后更是与刘棣怀、顾水如等人并称为上海“棋界四家”之一；王振雄棋风类似高川格，擅长于以柔克刚，是当时国内的一流高手。
　　        这五位老将毫无疑问是当时上海棋界最受瞩目的人物，然而在濑越宪作看来，他更在乎的是另一个人。
　　        六年前，吴清源将一局棋谱交给了濑越宪作作评解。这是一局让五子局，是顾水如与自己的一名弟子的指导棋。这局棋，顾水如的对手年仅九岁。
　　        这局棋的结局是黑棋获胜。
　　        看着这局棋的棋谱，濑越宪作感到了久未有过的激动！
　　        这个孩子只有九岁，但是他的棋让濑越宪作忍不住想到了少年时代的吴清源！
　　        顾水如的棋力放到日本大约相当于五段到六段（主要是由于此时日本段位已经开始贬值，按照以前的水准顾水如大概应当是三段到四段），这个孩子让五子取得大捷，其天赋令看惯了天才的濑越宪作也感到一阵阵的激动。
　　        濑越宪作记下了这个孩子的名字：陈祖德。
　　        这次大战，陈祖德的名字赫然在列，此时的陈祖德年仅16岁——此战之前，陈祖德从未与国外棋手有过交锋！
　　        年少的陈祖德对这一场大战早已跃跃欲试了！
　　        6月12日，日本代表团在上海的第一战开战，受到濑越宪作关注的陈祖德第一战面对的是坂田荣男九段。这一战，年少气盛的陈祖德憋了一股子狠劲，一开战就在左下角和坂田荣男拼起了复杂的定式，而且专拣最难的招下。坂田荣男大呼意外，没想到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竟敢和自己这样拼命——要知道，坂田荣男在日本可是以杀伤力强著称的啊！
　　        面对陈祖德的进攻，久经沙场的坂田荣男竟然缓缓靠到了椅背上，从嘴里说出了一句日语：困难……
　　        坐在不远处的濑越宪作闻言一惊！
　　        16岁的陈祖德竟让坂田荣男感到了困难！
　　        然而，战事正式展开之后，坂田荣男力道十足的进攻就让年轻的陈祖德无力抵抗了。很快，棋盘上白方一帆风顺，坂田荣男甚至百无聊赖地站起身在对局室里四处观望，还时不时与另一位落子如飞，胜券在握的日本棋手桥本宇太郎聊聊天！
　　        最终，这一战陈祖德惨败。
　　        不久，三轮大战全部结束，上海棋界唯有刘棣怀力胜濑川良雄、王幼宸两目险胜濑越宪作两局胜利，其余全败。
　　        不久，日本围棋代表团又在杭州再战一轮，取得全胜。
　　        这一次日本围棋代表团访华，日本棋手32胜2负1和，其中还有一负一和是出自已经引退多年的濑越宪作。
　　        中日间此时围棋实力的差距仍然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然而，对于濑越宪作而言，也许他更看重的是另一件事。
　　        在回日本的路上，濑越宪作找到了坂田荣男。
　　        “坂田君，你记不记得你的对手中有一个叫做陈祖德的少年？”
　　        濑越宪作问道。
　　        坂田荣男点了点头。
　　        “他棋力如何？”
　　        坂田荣男沉默良久。
　　        那一局的每一步棋飞速从他脑海中闪过。
　　        “那个少年的棋还欠火候。不过……”沉默一会之后，他又补上了一句，“他的棋，和我很像……”
　　        濑越宪作不再言语，默默回到了日本。
　　        陈祖德，他若来到日本，说不定会成为第二个吴清源！
　　        但此时的濑越宪作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濑越宪作了——一个几乎要瞎了眼的老头子，谁还听你的？
　　        就在濑越宪作犹豫着这些的时候，第二年，吴清源出了车祸住院了。
　　        在吴清源的病床边，濑越宪作默默注视着爱徒此时的颓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吴清源，当年是我把你带到了日本，我给了你所有的荣誉和你今时今日的地位！
　　        但是，看看现在的你，我究竟给你带来了些什么？
　　        背负汉奸之名，在日本棋界处处受到排挤，孤独地在高峰上战斗，如今颓然地躺倒在病床上……
　　        我当年认为把你带到日本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对此坚信不移。但是如今，我却动摇了……
　　        吴清源，我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病床上的吴清源，让濑越宪作几乎忍不住想到了前不久去世的铃木为次郎……
　　        “吴清源，”濑越宪作缓缓地说道，“累了吧，休息休息也好……”
　　        正当濑越宪作絮絮叨叨之时，他却听到了吴清源轻轻的喊声——
　　        名人……名人……
　　        濑越宪作沉默了。
　　        不久，濑越宪作默默离开了医院。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说过将陈祖德与吴清源放在一起做比较的言论，日后也一直没有传出濑越宪作支持陈祖德留学日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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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终局 六
　　        1962年秋，一个令棋界震惊的消息传来——吴清源精神错乱了！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吴清源在一个好友家借宿。清晨吴清源起床，然后去卫生间小解。小解之后，吴清源回过身，然后发觉不对劲了……
　　        一般情况下，去别人家上厕所的时候大家都会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就是先把卫生间的门锁上——人的隐私欲使然。
　　        然而，吴清源这一天独特的地方就在于，他回过身的时候，忘记怎么开门了！
　　        这可麻烦了，门就在那儿，进来的时候还记得怎么上锁呢，怎么出去的时候就忘记怎么开门了呢？
　　        其实这个门的结构和原理一点也不复杂，其开锁步骤是这样的：首先，伸出一只手，左右手都行；然后，抓住门把手，以任何方式抓都无妨；再然后，拧一下，通常拧的方向也可随意；最后，把门拉开……
　　        简单明了，妇孺皆知。
　　        然而，吴清源就是死活想不起来！
　　        这门该怎么开来着？我都上了几十年厕所了，难道要在这个时候晚节不保？
　　        吴清源拼命地回忆，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四处看看，厕所里一小片狭窄的空间，几乎没什么可以搬起来砸门的东西——也许只有卫生纸能取下来，照着门砸个三天三夜不带喘气的也许能砸出个小洞来……
　　        难道我吴清源一生的结局竟是困死在厕所里！
　　        吴清源冥思苦想，其痛苦程度不亚于棋盘上的一手长考。过了很久，吴清源终于想到了一条出路。只见吴清源双臂一沉，腰腹用力，深吸一口气，随即大喊一声——救命！
　　        一大早晨，这位朋友一家人突然听到厕所里传来吴清源的救命声，赶忙先后翻下身子去厕所看个究竟。一到厕所门口，只见厕所门紧闭着，吴清源在里面向外喊着“放我出去”……
　　        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住了——这是唱哪出啊？
　　        一问情况，吴清源高声告诉所有人：我忘记怎么开门了……
　　        全场囧然……
　　        很快，家主人开始指导吴清源：首先，你找到门把手，然后拧一下，然后拉开门就开了……
　　        吴清源开始顺着家主人的思路找下去，但是——
　　        什么叫门把手？什么叫拧？
　　        家主人只好继续解释：门上面突出来的那一块，圆圆的，硬硬的……
　　        什么叫“突”？什么叫圆？什么叫硬？
　　        放我出去！
　　        这家人真对这个日本棋界的王者感到绝望了……
　　        最后，一家人把厕所门给砸开了，终于闯了进去，却发现吴清源已经虚脱，晕倒在地了……
　　        吴清源为什么会突然精神错乱了呢？
　　        其原因还要从那场车祸说起……
　　        那次车祸，医院方处理不够及时，导致吴清源出院后留下了后遗症，比如每天早上起床就犯头疼病。为了根治这些后遗症，吴清源四处寻医。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本的好医生二战的时候都参军战死了，吴清源找来的各路医生都给吴清源乱诊断，甚至有的说头疼是吴清源视力不好引起的，说吴清源左眼几乎失明……
　　        这可稀奇，人家吴清源一只眼睛失明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最无奈的是，吴清源还信了，主动跑去配一种类似隐形眼镜的东西，结果给戴出了角膜炎。再去别的医院一查，说左眼还有视力，戴一般眼镜就行了……
　　        先不说眼睛的问题，头疼整年不见好转，那是要出问题的。果然，到了1962年夏天，吴清源开始出现了精神错乱，一旦发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后来发生的“厕所门事件”正是在家人决定将吴清源送去医院治疗的路上发生的。
　　        “厕所门事件”的第二天，吴清源醒来的时候，已经住进了神经科医院里——准确地说，也许应该叫精神病院，就是那种病人流着口水被护士哄着吃药的地方……
　　        谁能想到，几年前还呼风唤雨，所向披靡的吴清源竟沦落到了这种地方！
　　        在这里，吴清源的病情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内都不见好转，令特意来到这里照顾他的妻子十分无奈。甚至，住院期间有一天吴清源猛然想起第二天将在名人战中对阵宫本直毅，于是跑去找妻子，苦苦哀求她代自己去下这一局！
　　        吴夫人当时听得一愣一愣的，吴清源这病绝对不轻……
　　        过了不久，医院的专家们终于得出了结论：吴清源的病并不是脑机能的问题，而是精神压力过大，又受了巨大惊吓引起的。
　　        车祸其实只是一个导火线，真正到至吴清源精神错乱的，是二十多年来苦苦维护日本第一的荣誉，这种压力始终无法得以释放引起的。
　　        天国的秀哉等人大概要对吴清源这小子大加嘲笑了吧……
　　        找到了病因，没什么用，因为没有一种药是治疗压力过大的。虽然不能对症下药，但吴清源的病奇迹般地飞速恢复着，一个多月后竟然似乎完全康复了！医生们都不敢相信，因为这种康复速度是前所未有的，所以没有一个医生敢让吴清源就这么出院——万一复发了可就麻烦了。
　　        为什么吴清源能够这么快恢复呢？
　　        医生无法解释，笔者又不懂神经学，因此无法以科学的方式给出解答。但这种时候，笔者不妨用神话一些的方式来解释吧……
　　        我们刚刚知道，吴清源之所以神经错乱是因为为了维护自己棋艺天下第一的荣耀，只要还一心惦记着这件事，病就永远不可能好。回望吴清源一生，神授予他无可匹敌的天赋与才华，让他傲然立于棋界之颠数十年，无敌于天下。然而，这绝世的棋艺给吴清源带来了什么呢？棋界的排斥，国人的曲解，甚至精神错乱。
　　        因此，笔者做出了以下这个绝无可能真实存在的推论——注意，再度声明，此推论绝无可能。
　　        五十年前，天界。
　　        一世安井算哲来到了神的面前。
　　        “我想要重回世间。”安井算哲说道。
　　        这位当年几乎以一门之力对抗本因坊，最终却惨遭完败的武士在天界苦苦坚守了数百年。如今，他终于决定重新去做凡人了。
　　        “你来生有何愿？”神问道。
　　        安井算哲默然。
　　        算哲一生，前有本因坊算砂，后有中村道硕，一生被压制，无缘登顶棋界至尊之位。再世为人，算哲不愿再有一刻活在他人阴影之下。
　　        “算哲求为棋界至尊，破灭本因坊，开创前所未有之棋路，所向披靡，无人可敌！”算哲高呼。
　　        神略感意外。
　　        “算哲，你要明白，”神劝道，“天下没有无偿的买卖，所求越多，就要付出越多啊！你真的不怕因为高强的棋力给你带来的痛苦？”
　　        “今生无悔！”算哲决然道。
　　        “你将被世人曲解，被无数人厌恶和憎恨，一生漂泊，无依无靠……”
　　        “今生无悔！”
　　        “即使你真的得到了棋界至尊之位，终有一日你是要全部失去的，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今生无悔！”
　　        神叹服。
　　        眼前这个人，确实是有着武士之魂的。
　　        但是，算哲，再世为人，你还会如此执着吗？
　　        “我给你如今你所想要的一切。”神答道，“但你要承受我要你承受的痛苦，接受我赐予你的苦难，经历那一生一世不得违抗的宿命！”
　　        安井算哲仰首面天。
　　        “今生无悔！”
　　        1962年，天界。
　　        神再次看向凡间，看到了吴清源茫然地躺倒在病床上，眼神中锐气尽失，如一个活死人……
　　        神潸然泪下。
　　        只为争这一口气，竟宁可守一生一世的痛苦，人真是一个不可理喻之物……
　　        安井算哲，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你想得到的，我都给过了。如今的你，不应该再这样痛苦了——我将收回你所有的苦难……
　　        之后的事情，是有确切记载的了。
　　        住院一个多月后，猛然有一天，吴清源如大梦初醒一般，看向整个医院四周，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就仿佛是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吴清源似乎就这样一瞬间病愈了，医院的医生都十分惊讶，称之为医学史上不可见的奇迹！
　　        然而，恢复后的吴清源却十分焦急地要夫人立刻将棋盘和名人战比赛的棋谱拿给自己——也许他感觉到了什么异样。
　　        不久，吴清源再次握住了棋子，然而，手与棋子互相接触的感觉这一瞬间显得那样陌生，似乎自己一生从未碰过棋子一般！
　　        这是怎么了？
　　        吴清源开始焦急地摆着棋谱，然而每一手棋下去，他似乎都感觉不到过去那种思如泉涌的感觉——他的天赋消失了！
　　        完全莫名其妙地，吴清源失去了他几十年来一直依仗的天赋！他感觉到，他称霸棋界，所向披靡的日子将就此一去不返了。
　　        神，你为什么突然背弃了我……
　　        吴清源苍然望天，沉默不语。
　　        窗外雪花纷飞，如苍天落泪。
　　        1963年初，吴清源出院，立刻又投入到第二期名人战的争夺中。
　　        7月5日，分别排名循环赛前两位的吴清源和坂田荣男进行最后决战，胜者将获得挑战藤泽秀行名人的资格。
　　        坂田荣男执黑，第一手便落在了右上角三三。
　　        吴清源取出他身前的白子，立刻从星位进行压制！
　　        不久，坂田荣男又在左下角落子三三，吴清源再次从星位进行压制。之后的白14，黑15，白16，黑17都应当是让吴清源十分熟悉的招法——这几步棋像极了当年的名人胜负赛，只不过那时是吴清源执黑，本因坊秀哉执白。
　　        但在如今的吴清源看来，这样的棋招却丝毫不感到熟悉。
　　        紧接着，吴清源左下角的白棋孤军遭到了坂田荣男的围追堵截，吴清源奋力守卫着孤军，却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他有些算不清了！
　　        眼见白军危如累卵，吴清源决然弃之，脱先攻向黑阵内部！不久，白棋反守为攻，反将黑棋左上角大队变成了一片危棋。
　　        坂田荣男并不慌张，谨慎应对，想不到竟以超强的治孤术又将左上黑军救活！
　　        此时全局仅有右边阵地双方还未涉足，其余地方都以瓜分完毕。右边空地谁占得多，这局棋就是谁赢。
　　        当时右边的局面，几乎就是吴清源围出的大模样，唯有上边还漏着一点风。右边白阵内，还有一队黑棋死子，看上去已经求活无路了。
　　        看起来，吴清源似乎占优势。
　　        然而，坂田荣男敏锐地发现了吴清源棋型上的漏洞！
　　        黑163直冲而下——坂田荣男直直刺向吴清源的弱点！
　　        吴清源仔细揣摩这手棋，不禁大惊失色——这手棋不能正面挡住，否则将使得上边整队白军全军覆没！
　　        我吴清源纵横棋坛数十年，想不到今日竟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漏算！
　　        吴清源无言以对，默默地退了一手。
　　        坂田荣男见状，毫不犹豫，黑165再冲入！
　　        吴清源看着棋谱，再次摇头叹气。
　　        还是不能挡，否则上边白军仍然要全灭……
　　        白166再退一手。
　　        吴清源感觉到自己凶多吉少了。
　　        果然，坂田荣男毫不手软，黑167再冲！
　　        这下子即使上边白军保得住，下边的黑棋死子也将逃出，并鲸吞白军左侧防线了……
　　        吴清源一着错，着着错，局面已经无可挽回了。
　　        白168再退。
　　        坂田荣男勇猛无畏，黑169再冲！
　　        坂田荣男连冲四手，吴清源竟都无力阻挡！
　　        昔日吴清源的棋子力虽然分散，但毫无破绽，那是天才的展现，只有绝世奇才才能下出这样精妙的棋。如今的吴清源，似乎失去了这种天才了……
　　        至黑173，黑军一手棋同时攻吃上边和左侧两队白军，吴清源防不胜防，惨败已成定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此投子认输。
　　        名人，飞速地离吴清源而去了——今生今世无缘此号了……
　　        1963年夏，昔日曾被吴清源在十番棋中降到定先的坂田荣男在名人战决赛中四比三惊险击败藤泽秀行，夺取了第二期名人头衔，坂田荣男的全盛期就此到来。
　　        1964年，吴清源在第三期名人挑战者循环赛中又一次名列第二，眼睁睁看着藤泽秀行站在自己身前夺取了向坂田荣男挑战的机会。
　　        而1964年，熟悉围棋史的读者一定知道这一年的坂田荣男有多么可怕——全年只输了两场棋，日本棋院全部八个棋赛中有七个棋赛冠军归属了坂田荣男！那一年的名人战，藤泽秀行一比四惨败，而这唯一获胜的一局竟然是坂田荣男在那一年决赛番棋较量中输的唯一一局棋！
　　        吴清源时代彻底落下了帷幕，坂田王朝正式到达了巅峰！
　　        看着如今风光无限的坂田荣男，吴清源终于体会到了跌落神坛的滋味，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被超越了。
　　        1965年名人战挑战者循环赛，吴清源八战全败，循环赛垫底。这是吴清源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八连败……
　　        然而，当整个日本都在为吴清源的陨落而感慨的时候，这一年的名人战，吴清源唯一的弟子，23岁的林海峰夺得了第一，获得了向坂田荣男挑战的机会，之后更是举世震惊地挑落了统治整个日本棋界的坂田荣男，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名人！
　　        后辈都起来了啊……吴清源叹道，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吧……
　　        名人，今生今世都在我的前方，可望而不可即……
　　        神啊，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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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终局 七
　　        1965年，当吴清源的弟子林海峰代师父完成了其一生的夙愿——登顶名人——之后，由《读卖新闻》主办的“名人战”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这次危机的起因，就是之前提到过的1965年名人挑战者循环赛吴清源全败垫底。
　　        按照名人战的规定，在名人战循环圈中排名靠后的棋手将失去继续留在名人循环圈的资格，下一年将从预赛开始下起。由于这条规定的存在，吴清源垫底的成绩毫无疑问是要从预选赛开始下了。
　　        然而，“名人战”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原本是为了吴清源而创设的！
　　        早在“日本最强者决定战”时期，《读卖新闻》就向吴清源承诺，报社举办的所有棋赛将会以吴清源为中心，同时以此要求吴清源只能参加《读卖新闻》报社主办的棋赛。这么做的原因也就是要将吴清源变成《读卖新闻》报社独占的金矿。
　　        作为这个互惠条约的结果，《读卖新闻》为吴清源创设了名人战。
　　        其时吴清源正处在棋手生涯的巅峰，《读卖新闻》丝毫感觉不到吴清源突然陷落的可能。然而，1965年，吴清源毫无征兆地以全败战绩跌出了名人战循环圈，《读卖新闻》就这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继续支持吴清源，就要终结名人战！
　　        此时的名人战，其影响力已经渐渐超过了本因坊战成为了全日本最有分量的头衔战。要《读卖新闻》就这样终结名人战，那不是要断了人家的活路！何况今时今日的吴清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座金矿了……
　　        最终，报社作出了一个决定，但这件事必须和吴清源本人商量。
　　        就这样，报社的负责人找到了吴清源，并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吴清源茫然不知所措。他是一名棋手，从不精于商业企划，这样的事情吴清源怎么可能会有主意？
　　        负责人早就料想到了吴清源这样的反应，因此适时抖出了报社的应手……
　　        “吴先生，报社经过商议，觉得此际唯有一条路可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让我们双方都得到满意的结果，希望您无论如何不要推辞。”
　　        吴清源从对方的语气当中感觉到了事态严重，但他猜不出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方案，只好静静地等待对方给出答复。
　　        “报社的方案是……”负责人缓缓地说道，“请吴先生就此引退……”
　　        吴清源大惊失色！
　　        负责人不理会吴清源的反应，继续解释道：假如吴先生引退，报社与吴先生缔结的条款将就此完结，继续主办名人战就名正言顺；而先生在棋力即将下滑之前离开，也能维护住一生最强者的名誉，不至于晚节不保；吴先生引退后，报社将为吴先生提供丰厚的退休金以感谢吴先生为报社做出的贡献，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引退，看上去确实是对双方而言都最好的结果……
　　        但是吴清源犹豫着。引退二字，对于任何一个视围棋为生命的人而言都不是能轻易说得出口的……
　　        十三岁就成为中国第一，十五岁震惊日本，25岁击败木谷实登顶天下第一，独孤求败二十多年，如今却要这样默默无闻地离去吗？
　　        吴清源沉默着。
　　        “吴先生，做好决定了吗？”负责人催促道，“请为您自己和报社方面考虑，就此引退吧……”
　　        良久无语。
　　        吴清源突然猛地抬起头。
　　        “我拒绝！”五十一岁的老者坚毅地说道。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了负责人的意料，震惊之后，负责人气急败坏了：那么，吴先生，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有。”吴清源坚定地回答，“我从此与报社解除一切合约，从今以后吴清源与《读卖新闻》再无任何关系……”
　　        负责人大惊。
　　        眼前的吴清源，坚定得就如同一个殉道者。
　　        吴清源，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十番棋的王者吗！没有我们《读卖新闻》，你一钱不值！
　　        负责人怒气冲冲地走了。
　　        吴清源静静坐在房中，等待着命运的安排继续向着他迎面扑来。
　　        其实吴清源手中并不是没有底牌的。在专属于《读卖新闻》的这些年里，吴清源曾经多次收到过其他报社的邀请，尤其是《朝日新闻》主办专业十杰战的时候，特意找到吴清源，告诉他这是专门为他开办的棋战，请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参赛。其他重要比赛诸如十段战，王座战都曾经不止一次地来邀请过吴清源，但是这些比赛无一例外地被《读卖新闻》代吴清源拒绝了。如今吴清源脱离了《读卖新闻》，毫无疑问这些昔日热情十足的报社会如嗅到了花蜜的群蜂一般涌来。
　　        吴清源要做的，也许只是静静在家中等待。
　　        我可是吴清源，只要我想下棋，必定会有无数人来求我下棋！
　　        然而，吴清源等啊等，等啊等，时间在闲暇中飞速地流逝过去了，却没有一家报社找上门来！
　　        这怎么可能呢！
　　        吴清源百思不得其解。过去你们求着我去我都不去，现在我等你们来你们居然不来！
　　        难道是《读卖新闻》做了什么手脚，让其他报社都以为吴清源打算引退了，所以没人来邀请？
　　        如果是这样，那太好办了……
　　        不久，日本棋院举办了林海峰的“名人就位礼”，吴清源作为林海峰的师父出现在会场。在场有不少报社的人，一片蓬勃景象。
　　        人越多越好。吴清源想着……
　　        席间，吴清源装作不经意地说道，自己愿意接受任何报社的邀请参加棋赛，继续自己的棋手生涯。
　　        按照吴清源的预想，这句话说完，应当是群情激越，众报社纷纷将邀请函送到自己手中，并不断地拍他的马屁哄他开心，把他捧到天上去……
　　        然而，当时的真实情况是，各大报社听了这句话，面面相觑一会，然后礼节性地回应道：祝福吴先生重回巅峰，再塑辉煌……
　　        然后大家继续吃吃闹闹，没人再搭理吴清源那句话。
　　        吴清源大感意外！
　　        怎么会是这样，我可是吴清源啊！
　　        难道是我的话有什么歧义？
　　        又过了不久，在NHK主办的一场快棋表演赛上，吴清源再次向各大报社抛出了绣球：我打算立刻就参加新的棋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一家报社来邀请我……
　　        这话说出来，各大报社应当如梦初醒，然后赶紧向我定下预约了吧……
　　        然而，再次出乎吴清源意料的是，各大报社又一次一致地送上了礼节性的祝福：比赛会有的，对局费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只不过没有下文了……
　　        吴清源又一次感到莫名其妙——这都是什么毛病！
　　        吴清源只是还没想明白一件事：虎落平阳被犬欺，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啊……
　　        如今的吴清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呼风唤雨，横扫天下的顶尖高手了。一个在名人战中全败垫底的棋手对于各大报社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协调和等待，吴清源一生中第一次如此艰难地守来了第一份对局邀请：“十段战”。
　　        十段战虽然是个影响力较小的棋战，和本因坊战、名人战之类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好歹也算是开了个头，因此吴清源满怀热情地前去商议。
　　        可是由于《读卖新闻》跑来搅局，加上一些特别的原因，商议来商议去的结果是报社要吴清源去找日本棋院解决问题……
　　        吴清源莫名其妙：我参加报社比赛，碍着日本棋院什么事了？
　　        这个结果主要是刚才提到的“特别原因”导致的。至于这个特别原因是什么，此时的吴清源还全然不知。
　　        眼见这件事要黄了，吴清源又赶紧去联系别的报社——是亲自出门去跑。
　　        这次吴清源亲自去报社找到了王座战的主办方，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参赛请求。这种主动提出参赛的态度令报社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当即确定了参赛方案。就这样，离开《读卖新闻》后，吴清源参加了王座战作为自己再战棋界的第一站。
　　        此时已经是1967年了，这两年里吴清源几乎没有比赛可以参加。
　　        这个头一开，后面总算顺利了很多，第二年吴清源又得以参加了专业十杰战。然而，这些都是当时分量较轻的棋战，吴清源作为昔日的最强者，沉沦于这样的小型棋战中是他所无法接受的。于是，这一年，吴清源向本因坊战提出了参赛申请。
　　        当时棋界最重量级的两个棋战，无疑就是名人战和本因坊战了。一旦参加了本因坊战，吴清源也许就有望一雪第一期本因坊战与决赛失之交臂的遗憾了。
　　        然而，刚刚提出申请，吴清源就被对方以一个令他无法相信的理由给驳回来了——本因坊战是报社与日本棋院合作的棋赛，对于非日本棋院棋手需要以外来棋手的身份重新提出申请……
　　        这可让吴清源莫名其妙了：我不是日本棋院的棋手吗？
　　        仔细一问，吴清源惊讶地发现：他还真不是……
　　        日本棋院棋手名单里翻来翻去根本找不出吴清源这么一号人，顶多只能在“名誉客员”一项里找到他的名字。
　　        所谓“名誉某某”，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个人本身不是“某某”，只不过大家这么叫他而已。好比说，久保松胜喜代是“名誉八段”，意思就是说久保松这辈子都没在升段赛上升到过八段，但是大家觉得他应该当个八段，所以就给他一个八段名誉。
　　        具体到吴清源，也就是说吴清源不是“客员”，但是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当个“客员”，所以就给了他一个“客员”名誉……
　　        这不是扯淡吗！吴清源四十年前来日本的时候就是日本棋院所属棋手了，手续还是濑越宪作和大仓喜七郎给办的呢！现在所属棋手身份没了，竟然成了一个“客员”，还是一名誉的！
　　        坑谁呢！
　　        吴清源立刻跑去日本棋院，对于棋院这种不负责任的编写态度提出抗议——你们把我吴清源的名字写漏了！
　　        然而，去日本棋院一问，人家还一愣：你不是二十年前就自己申请退出日本棋院了吗？
　　        这下子吴清源也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对方又一愣，赶紧去把当年吴清源的申请书翻了出来。
　　        吴清源看到申请书，再一愣……
　　        如果我这么多年都不是日本棋院的棋手了，那这些年我是谁？《读卖新闻》报社的一名员工？
　　        这场交流就这么一愣一愣地结束了，但是好歹找到了一丝头绪——这份申请书是濑越宪作代吴清源交给日本棋院的。
　　        换句话说，当时的日本棋院被濑越宪作骗了！
　　        问题是，濑越宪作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久，吴清源和决定帮助吴清源查明真相的好友木谷实找到了濑越宪作。此时的濑越宪作已经成了一个孤零零的老者，丝毫不见了往日的风采。吴清源和木谷实的突然来访令他大感意外，看着两位早已不再年轻的昔日新布局“逆徒”，濑越宪作热情地招待了二人。
　　        现在的濑越宪作有着自己的围棋道场，他整日在此教徒为生。看到吴清源一行人过来，濑越宪作不厌其烦地向二人介绍自己的众位弟子，尤其指着一个韩国的孩子向二人大加赞扬。
　　        “这孩子名叫曹薰铉。”濑越宪作介绍道，“他九岁的时候就入段了，简直是一个奇迹。这孩子天赋过人，将来必定能有大成就，来日本的时候本来是想去木谷道场的，但是最后来了我这里……”
　　        濑越宪作絮絮叨叨地说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看着师父如此兴致勃勃，吴清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日本棋院的事情。
　　        紧接着，濑越宪作又带着二人参观自己的道场，还兴致盎然地请二人指导自己的弟子曹薰铉一局……
　　        吴清源碍于师徒情谊不好开口，木谷实就不一样了——其实当时濑越宪作临时抢走了曹薰铉一事木谷实是知道的，虽然濑越宪作是棋界前辈因而木谷实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在内心里多少事对濑越宪作有些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