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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一个和暖的春日的早晨，阳光明媚，世间万物，近处的房屋，远处的树木，都仿佛镶上了一道金边。在那个屋顶的小花园上，阳光直射，更是让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显得熠熠生辉。在那里，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正在玩耍打闹。
“小英哥哥，快看快看，我的风筝飞得好高哦。你看，它都变成一只小鸟啦，飞到了白云上的天国里呢。”女孩对着一旁的男孩子大声叫唤着。而男孩子这时正看着手上的一株小草。
“你在干什么呢？”女孩走了过去，好奇地问。
“你见过这种花么？”男孩问女孩：“它们很有趣的。”男孩手上的是一株看起来颇为纤弱的小草，它的顶端是一朵毛茸茸的白色小花，下面是一根长长的淡绿色的花杆。男孩把小花放在嘴边，然后对着它吹了一口气，只见，刹时间，万千的绒毛从小花里飘散开来，盘旋飞舞，仿佛一个个带着轻盈的翅膀的小精灵，乘着微风，和阳光捉起了迷藏。“好迷人啊”，女孩问男孩道：“这是什么花啊？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它叫蒲公英”，男孩思绪似乎已经随着漫天飞舞的小花一起飘到了远方：“我爸爸曾经跟我说过一些关于蒲公英的故事。他说，蒲公英的每一根绒毛都连着它的一颗种子，当春风吹来的时候，它们就背上行囊，跟着春风的足迹离开它们的故居，去寻找新的家园。它们飘啊飘啊，终于到了目的地，于是，在那里，它们开始生根，发芽，成长。然而，其实，它们是那么的坚韧，那么的不屈，不管在什么地方，也不管是什么气候，哪怕是岩石的缝隙，又或者是某个荒凉的角落，它们总能在那里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所以，其实在这个城市每个阴暗的角落，你都能看到它们的。”
“为什么它们总要生长在阴郁的地方呢”，女孩有一点点难受了：“我好喜欢它们漫天飞舞的样子，它们就像一群快乐的仙子，难道它们的命运就注定那么悲惨吗？”
“也许吧”，男孩依然呆呆地看着天边出神，那里隐隐可以看到一条河，把这个城市一分为二：“它们一直都在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活而奋斗着。它们不愿意蜷缩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安享着父母替它们安排好的人生。它们梦想着蓝天白云，梦想着自由地飞翔，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生活在那个尽善尽美的天堂里，于是，它们开始流浪，离乡背井，放弃了那本来属于它们的安逸的生活，去追寻它们的梦想。是的，它们的路并不好走，可是，我想，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对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比如说，河的对面去？”
“嗯，小英哥哥，你只比我大几个月啊，可是说起话来却像个大学生”，女孩笑了：“我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呢。我不知道什么叫自由，不过我喜欢美丽的景色，唔，我觉得，现在这个花园就很美丽啊。”
“不，不，这里还不够美丽，我梦中的花园，要比这里美丽得多”，男孩忽然一把抢过女孩手里的风筝，使劲一扯，把风筝的线扯成了两段：“让它飞走吧，它不属于我们，它应该和蓝天融为一体，飘到那宁静的家园里！”男孩看到了女孩那张惊愕的脸，便把声音放得柔和了一点：“我听说，在河对岸的某个地方，有一片至美的净土，在那里开放着永不凋零的鲜花，生长着四季常绿的树木，我真的很想，有一天能到那里看看啊。”
男孩的目光又飘到了遥远的天边，然而女孩的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过男孩的脸。
二
春天的黄昏总是那么迷人，缤纷的彩霞流转在草木花香之间，宛如情人的目光，是那么温柔，却又带着一点点迷惘。长长的校道上，男孩和女孩并肩地走着。男孩刚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而女孩则比男孩小一岁。
“你可曾听说，我们学校里有一条河呢？”女孩带着一丝浅笑，侧着头看着男孩。
“一条河？”男孩显得有点困惑：“你知道，我们的学校并不大，我们已经把这里方圆几里都走了个遍，如果真有河，那么我们也早就发现了，对不对？”
“嗯，你说得对。不过，这不是一条普通的河，它很神秘的呐”，女孩很认真地说：“这是一条通往至美的净土的河流。当你沿着河往上游走，你就会找到永恒的幸福。”
“是的，永恒的幸福”，女孩接着说：“在那里，你能看到在这个世界上看不到的美景，每个季节都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溪边的雏菊，在清晨的阳光轻吻下，渐渐地，一朵接着一朵，含苞绽放，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女，享受着情人温柔的抱拥；那夏日的兰花，盛放在河边的鹅卵石之间，水波流动，黄色蛱蝶，翩跹不断，你真的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美景啊！到了秋天，清新的秋风把天上粉红色的祥云吹散成薄薄的柔丝，荡漾在那温婉的碧空之中，看着地上的星星点点，那是落叶枯枝吧，虽然身上已蒙上了一层寒霜，却也如同白衣的舞者，随着秋风的旋律翩翩起舞，这一切，就好像一首无声的情歌，触动着我的心房；冬天来临，树木的叶子落尽了，但枝干上却缠上了忍冬花的青藤翠叶，仿佛给这些树木披上了一层绿色的轻纱，还有一朵朵小花，低垂在光秃秃的树枝下面，于是呵，冬天的萧索冷清忽然都不见了，就像夏天来了，一切都那么温馨，那么舒适。四时变换，每一天每一刻都能让人惊喜；信步而至，每寸土地上都洋溢着节日的欢腾。在这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也没有孤独……亲爱的，你笑什么？”
“对不起”，男孩有点不好意思，但仍忍不住笑着说：“你真不愧是文科的学生，总是那么浪漫，也总是那么不切实际。就算让你住在这么一个理想的地方吧，你就能忍受那里春天的潮湿吗？你能受得了秋天那横行的蚊子吗？还有，你平常就那么爱干净，我真不能想象，当你看到你的鞋子在河边漫步的时候弄脏了，又或者你的裙子被路边的树枝勾破了，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的是的，我们这里或者真的有这么一条河，真的能把你带到幸福的王国里去，可是那里也永远不会是你理想的家园。”
“嗯。是这样的。我是一个喜欢幻想的女孩，老是想一些不能实现的东西”，女孩说着，低下了头，言语之间，好像带上了一分惆怅，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了路边的草丛里：“看，是蒲公英呢，我好久没有看到它们啦。”她蹲了下来，对着蒲公英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这些小精灵飞啊飞啊飘荡在她的周围：“我喜欢这些卑微的小花。它们总在寻找它们理想的家园，不停地奔波，不停地流浪，把它们的种子散遍了全世界。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们会飘到那条河的上游，安居在那至美的净土上，然后开着如同菊花一样美丽的花朵，还有像松树一样健壮的身体。”
“英子，恐怕它们是永远不能变成菊花和松树的。大自然是公平的，它给了蒲公英顽强的生命力，让它们成为了最坚强最有韧性的植物，然而，同时，它却取走了它们的美丽，也让它们永远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它们是注定了要卑微地活着，长在路边，忍受着顽童的采摘，小动物的践踏，以及和其他杂草一起葬身剪草机的命运，它们永远都只能站在美丽的菊花的旁边，用它们的卑微来衬托着菊花的尊贵。英子，我的小宝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蒲公英，它们总不能满足现状，总是说着要去寻找什么自由什么净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它们就不能像菊花像松树那样，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里，生长，壮大，为什么它们不能呢？因为这就是它们的命运，它们本来就是一些朝生暮死的植物，不管它们怎么追寻，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它们永远都不能到达那个梦里的天堂的。”
那个晚上，女孩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来到了那片至美的净土，看到了那里的蒲公英，它们啊，真的有着松树的体魄，还有菊花的美貌，它们真的得到了永恒的幸福。
三
“爸，你别再说了，我已经是一个男人了，我作了决定，我明天就走。”
“噢，你是我的儿子，我不是说不让你走。但明天绝对不是一个好日子，现在是十一月，冬天马上就要来了。你要出门的话，在路上你找不到食物的。”
“爸爸，我们是蒲公英啊！我们本来就注定着要流浪，要远行，去寻找那传说中的至美的净土。那你为什么老是强调季节呢？春天和秋天有什么不一样吗？是的，春天是暖和，土地是肥沃，秋天呢，确实有点冷有点荒凉，但难道春天就没有冻雨吗？夏天的阳光，不同样可以把我们的叶子烤焦吗？还有，你看，现在外面多暖和啊，秋风又是多么的清爽，我真的很渴望现在就能去寻找我们的乐园。”
“不，不是的，现在是反常的天气，这只是预示着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如果你现在出去，你会送命的！”
“没有关系。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你找不到至美的净土，却只能在这里安家，因为你是一个怯懦的人，你对我们的梦想根本就没有热情，一遇到危险，你就想着退缩，却拿什么天气什么季节来做借口。至美的净土，只属于勇敢者！”
暴风雪来了。小蒲公英在风雪中苦苦挣扎，艰难地在它追寻至美净土的路上蹒跚着，漫天浓雾，寒风刺骨，冷雨几乎把它的身体冻僵，忽然天空又下起了冰雹，碗一般大的冰块砸在它的身上，让它几乎痛得要晕过去，整个世界都被厚厚的坚冰和无边的积雪覆盖了，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一点生机，只有它自己，依然在这冰天雪地中苦苦支撑。它的脚扭伤了，它的翅膀僵硬了，它的眼睛上也结了一层白霜，可是它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回到父亲的身边，它仍在坚持着，也许，是因为它感觉到了那远方的乐园传来的温暖，仿佛给予了它无比的力量，让它战胜寒冷，给它指明了方向，引导着它前行。于是它继续在寒风中旋转着摇晃着，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终于，它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它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了。它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爬到一颗树的后面，蜷起身子躺了下来，在这无边的寒冷和无尽的绝望中，它终于燃尽了自己的生命。在那弥留的最后一刻，它忽然似乎看到了那梦中的至美的净土，那里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舒适，在那里它和朋友们一起玩闹，一起欢笑，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多美好的地方啊！”它挤出了一丝微笑，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四
我睁开了眼睛，发现火车停在了隧道前。我的生活很单调，一如这灰褐色的隧道墙壁：每天一早起来，走好长一段路到火车站去坐火车进城――我住的这个区离市中心实在不近，然后每天傍晚，带着一身的疲惫，匆匆赶到火车站，争取坐上最合适的那班车，以便早点回家，这样我便可以在忙完那些做饭洗衣的琐事之后，能有多一点时间休息，干一点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我经常睡眠不足，所以在火车上我总会补觉，就算是站着，也靠在扶手栏杆上，听着随身听里的温柔平静的音乐，昏昏欲睡。最近，我经常反复听着一个日本70年代的二人乐队的音乐，她们是两个长发的女孩，她们的乐队有一个让人喜欢的名字，叫做タンポポ，也就是蒲公英的意思吧，她们是希望自己的乐队能像蒲公英一样坚忍不拔，和蒲公英一样坚强不屈。我挺喜欢她们的音乐，空灵而且没有太多润色，温柔却并不纤弱，还有她们和声，高音悠扬，低音婉转，高音低音互相缠绕，互相重叠，宛如天籁仙曲，穿过了我的身体，融入到我的灵魂深处，然后，我的灵魂，便随着这缥缈的声音，脱离了凡间的束缚，漫步在天上云间。
我的目光游移，慢慢地从那灰色的隧道墙壁，移到了那锈迹斑斑的铁轨上。咦，那是什么？我忽然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啊，真是它们，这些小小的蒲公英，竟然也会长在这种地方，它们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在这些碎石之间，仅仅靠着清晨的露水和那一抷黄土滋养着自己的身体，它们匍匐在铁路两旁，忍受着来往的列车带起的狂风，但即便如此，它们依然盛放着那最卑微但却又最纯洁的白色小花，为这个本来单调无趣的地方，装点上了一点亮色，添上了一丝生气，然后，它们又把自己的种子洒遍了铁路沿线，子孙后代，生生不息。虽然它们的外表柔弱，可是，这些小小的蒲公英，是多么的坚强啊！据说，蒲公英的故乡是在欧亚大陆，在这数千年间，它们的祖先，也许是因为对自由的渴望，对幸福的追求，也许是因为在它们的家族里总流传着一个至美净土的传说，为了追寻自由，幸福，还有那美丽的乐园，不惜离开自己的家园，跋山涉水，漂洋过海，尽管这些勇敢的先贤们大多都只能葬身大海，或者被狂风暴雪打得支离破碎，又或者被恶毒的阳光烤得变成焦炭，甚至在歇息的时候被卷入泥潭深埋在地底，尽管如此，它们依然没有却步，依然没有停止冒险，反而，一代接着一代地，让自己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从最北的大陆到最南的小岛，从喧嚣的闹市到人迹罕至的森林，从肥沃的平原到贫瘠的山间石隙，到处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到处都有它们的后代――即便在最恶劣的最糟糕的地方，你总还能看到它们动人的微笑，听到它们清澈的歌声。它们总是想方设法地将每一个荒原变成乐土，将每一寸孤独变成欢笑。是的，它们并不寂寞。可不是吗，你看在这铁路周围，不是有很多灿烂夺目的野花陪伴着它们吗，不是还有更多可亲可爱的小草和它们一同嬉戏，也一同点缀着这片大地吗？它们互相帮助，一起开拓，一起创造，一同为了那相同的梦想而奋斗，而在这开拓创造奋斗中，它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它们本来属于不同的种类，来自不同的地方，它们本来都是最卑微最不起眼的植物，只因那个共同的梦，只因心里都有那难以割舍的对至美净土的追求，它们走到了一起，用它们的双手，按照它们的梦想，创造出了一片属于它们的净土。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真有那样一条河，在它上游就是永恒的幸福所在，但我相信，这些蒲公英们已经把它们的梦想变成了现实，把荒漠变成了绿洲。它们也许永远不能变成那高贵的菊花，被供养在温室里，供富人们品玩，它们也不能成为苍松翠柏，体味着人世的沧桑变迁，但它们有它们自己的梦，有它们自己的理想，有它们自己的追求，于是，它们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反之，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它们尽可能地发挥神赋予它们的才能，充分地利用自然给予它们的资源，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学会了坚持，学会了忍耐，也学会了用自己的辛勤和智慧去创造生活，更重要的是，它们懂得了什么是友情，什么是关爱――只有爱才是通往净土的途径，因为这就是神的品质。
火车开动了，但我的心仍然记挂着隧道口那几束蒲公英，我的脑海里依然回响着タンポポ的歌声。
[ 本帖最后由 hopeyearn 于 2009-9-23 10:48 编辑 ] | 
发表于 2009-9-23 10:41:04
楼主
发表于 2009-9-23 13:2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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